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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传奇系列》 作者:古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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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6-04-22, 11:25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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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直奔大戈壁
  胡铁花冷笑道:“有些人你的确可以不理他的,他虽生气也拿你没法子,但我却不
是这样的人,我若生气起来……”
  车厢里忽然伸出一个头来,瞧着他淡淡笑道:“你不必生气,他恨本听不见你的
话,他是个聋子。”
  胡铁花差点从马背上滚下来,大叫道:“姬冰雁,是你!你这死公鸡,到底在弄什
麽花样?”
  马车里竟真的是姬冰雁。
  他从车窗里伸出手来,打了一个手式,队伍就立刻停了下来,然後他就推开车门,
缓缓走下马车。
  胡铁花更要气疯了,大吼道:“你的腿不是断了麽?现在怎麽又能走路了?”
  姬冰雁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向刚走过来的楚留香迎了上去,楚留香也下
马迎了过来。
  两人相视一笑,姬冰雁道:“我来了。”
  楚留香道:“很好。”
  姬冰雁道:“我因为准备出关的事,所以来迟了些。”
  楚留香瞧了队伍一眼,笑道:“你准备得太多了。”
  姬冰雁道:“多些总比不够的好。”
  楚留香道:“你经历自然比我多,我听你的。”
  姬冰雁道:“车上也可以休息,明天早上再让你检视装备好麽?”
  楚留香道:“好。”
  两人竟是绝口不提『断腿』的事,更未提伴冰。迎雁,就好像根本就没有这些事发
生似的。
  胡铁花早已气得脸发青,忍不住冲了过来。
  姬冰雁却淡淡笑道:“车上有酒,你若未醉,再喝几杯吧!”
  胡铁花瞪着眼瞧了他半晌,终於也大笑道:“好!你虽让我上了个当,但我对你也
并非很够朋友,我们现在可算已扯平了,上车後,我敬你叁杯。”
  到了车上,胡铁花才懂得姬冰雁为什麽要将马车造得像个棺材,因为这样,车厢里
的地方才大。
  这简直已不像是辆马车,而像是间屋子了。
  车厢里有张又大,又舒服的软榻,还有几张锦垫,一张桌子,每样东西显然都经过
苦心安排的,所以东西虽多,也并不显得很拥挤。
  胡铁花刚想问道:“酒呢?”
  姬冰雁已伸手在榻边按了按,这锦榻下就弹出个抽屉来,抽屉里有六只发亮的银
杯,还有十个用白银铸成的方瓶子。
  姬冰雁道:“这里有十种酒,从茅台。大面。竹叶青,到关外羊乳酒都有,瓶子着
来虽不大,却可装得下叁斤十二两,你要喝什麽?说吧!”
  胡铁花已瞪着这抽屉呆住了,过了半晌,才叹道:“一弹手,各种酒就都来了,这
简直就是每一个酒徒的梦想,难怪人们都想发财,发财果然是有好处的。”
  叁个人喝了两杯酒,胡铁花又忍不住道:“现在若是有江北的大虾米,和金华火腿
脚爪来下酒,这地方就简直像是在天上了,只可惜……”
  他话还未说完,锦垫下又有张抽屉弹了出来,里面不但有江北的大虾米,金华的火
腿,还有福州糟鱼。福州烧鹅。海宁海臭虫。无锡肉骨头。长白山的梅花熊掌……总
之,只要你想得出来最好吃的下酒菜,这抽屉里就有。
  胡铁花叫了起来,道:“你这是在变戏法嘛!”
  姬冰雁淡淡道:“人活着,就要享受,尤其是受过太多罪的人,有一次我饿得恨不
得把自己的手剁下来吃,所以现在无论我在那里,总要先将那里堆满了吃的东西,甚至
在我睡觉的床下面,都是有酒有肉的。”
  胡铁花听得本想笑出来,但仔细一想,却非但再也不觉得这话有什麽可笑,反而有
些想哭了。
  这平平淡淡几句话里,实在是充满了酸苦,等到一个人对『饥饿』如此恐惧时,他
以前所遭受的艰苦与悲惨,只怕已不是别人所能想像的了!胡铁花默然许久,才喝下第
叁杯酒,仰面长叹道:“也许我本不该逼你来的。”
  姬冰雁冷冷道:“你并没有逼我,我若真的不愿来,任何人也无法逼我。”
  胡铁花苦笑了笑,忽又问道:“那两位姑娘呢?为什麽不请她们也来喝一杯?“
  姬冰雁道:“她们已回去了。”
  胡铁花道:“你何苦急着把她们赶回去,我和楚留香都是很知趣的人,我们总会找
个机会让你和她们道别的。”
  姬冰雁淡淡道:“现在已没有道别的时间,我们从现在起,已开始直奔大戈壁,从
此以後,这辆马车绝不会停歇超过两盏茶的时侯,而且每天最多只停叁次,我相信以我
们现在的耐力,已可严格地控制大小便了。”
  胡铁花耸然道:“难道连下车走走都不行麽?”
  姬冰雁道:“绝对不可以。”
  胡铁花道:“为什麽?”
  姬冰雁道:“我们虽不知对方是否已在各路都布下暗卡,来侦察楚留香的行踪,我
们却必须要提防他这一着。”
  胡铁花道:“但这也不必。”
  姬冰雁道:“我们若要成功,就得将每一个可能都计算进去,只因对方既然敢惹楚
留香,就绝不是普通的人。”
  胡铁花道:“难道我们已是普通的人麽?”
  姬冰雁道:“我早已说过,这些生长在沙漠里的人,已被沙漠锻得比骆驼更能忍
耐,比狐狸更精,比狼更狠,而我们在沙漠里,却软弱得不及一只兔子。”
  胡铁花笑道:“你这未免也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吧?”
  姬冰雁道:“这只因为不想死在沙漠里,让鹰来啄我的身,让狼来啃我的骨头,我
活得还有趣得很。”
  胡铁花道:“但我还是认为……”
  姬冰雁冷笑道:“我并不想知道你的意思,只想知道,你们既然要我来,是不是一
切都愿意听我的?”
  楚留香一直在听着,这时才微笑道:“你能活着从沙漠里带出这许多财富来,你说
的话必然有理,有道理的话,我总是愿意接受的。”
  姬冰雁瞪着胡铁花道:“你呢?”
  胡铁花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只能说本不该逼你来,你既已来了,我还有什麽法
子。”
  姬冰雁道:“好!”
  他忽将酒菜都从桌上拿了下来,伸手一按,那桌面竟整个翻转过来,背面竟刻着幅
详细的地图。
  姬冰雁用筷子蘸着酒,在地图上划了条线,道:“我们本不该由这里出关的,只因
为你不认得路,已来到这地方,所以我们现在只有沿着这条路走。”
  楚留香道:“这条是黄河麽?”
  姬冰雁道:“不错,这里正是黄河的上流,我们可以沿着河一直走到银川,我知道
札木合昔日的势力,并未到过阴山以南,所以在这段路上,我们不必希望能得到他们的
线索,但却必然要防备他们的耳目。”
  楚留香和胡铁花都没有打断他的话。
  姬冰雁接着道:“所以,明天我们到老龙湾时,你就要将马寄存下来,我在那里也
有伙计,你可以放心。”
  楚留香忍不住道:“这匹马我必定要带去。”
  姬冰雁道:“不行!”
  楚留香道:“为什麽?”
  姬冰雁道:“这匹马不但太招摇,太惹眼,而且本是对方所有,我们带着这匹马
走,简直无异带着块招牌,我们绝不能冒这个险。”
  楚留香想了想,不再说话。
  姬冰雁道:“你要知道,现在对方不但是在暗中以逸待劳,而且占尽了天时。
  地利。人和,我们根本连一丝有利的条件都没有,若想得胜,只有以奇兵出其不
意,所以在我们找到他的下落之前,绝不能被他发现我们的行踪,否则他们若仗着沙漠
的地利来暗袭,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楚留香默然半晌,长叹道:“我想的本没有这麽多,我……”
  姬冰雁一字字道:“你要记住,对方正是因为知道在别的地方杀不死你,才要把你
诱到沙漠里去,他既要将你诱人沙漠,自然是因为他在沙漠里有把握杀死你,这正是你
平生最艰苦的一战,你怎能不多想想?”
  楚留香苦笑道:“但有些事却也不能想得太多的。”
  姬冰雁乾了杯酒,道:“好!现在我们什麽都不要想,先睡一觉,纵然睡不着觉,
也要强迫自己睡,因为我们现在绝不能浪费精力。”
  锦榻很大。叁个人都睡了下来。
  胡铁花手里拿着酒杯,忽然笑道:“无论如何,现在我们叁个人总算又睡在一起
了,就像十几年前一样……唉『那些甜蜜的美好的老日子。』姬冰雁冷冷道:“那些日
子也不见得有多好,那时我们喝的是酸酒,躺在又湿又冷的草地上,现在,我们却有又
软又暖的床。”
  胡铁花叹了气,摇头道:“过去的日子,永还是美好的,只可惜这种事你永远也不
会懂,只因你既不解风情,又太现实,太势利,你只知道……”
  他忽然停住嘴,只因他发觉姬冰雁已睡着了。
  第二天黄昏时,到了老龙湾。
  在姬冰雁的一座农庄里,楚留香等下了马,他忽然发觉自己对这匹马也有些依依不
舍起来,不禁喃喃苦笑道:“也许我的确是老了,所以心也越变越软了。”
  马,也在轻嘶着。
  楚留香抚着柔滑的马背,笑道:“你也舍不得我是麽?是不是怕我这一去,就永远
不回来了呢?”
  胡铁花却像是兴奋得很,正在那边和姬冰雁检视着骆驼和车马,每样东西他都要看
一看,问一问。
  他现在已知道那又聋又哑的大汉叫『石驼』,但却想不出一个人的皮肤怎会变成这
种样子。
  他现在也已知道那赶车的小伙子叫『小潘』,这小潘其实早已不是小伙子,至少已
有叁十来岁,但却天生着一张娃娃脸,没说话就先笑,说完了还在笑,教任何人也没法
子对他发脾气。
  胡铁花越看越觉有趣,忍不住问道:“小潘,你今年可有叁十五麽?”
  小潘笑嘻嘻道:“不瞒您说,再过一个月,小人就四十叁了。”
  胡铁花失笑道:“四十叁了,这倒看不出……。四十多岁的人,还被人叫做『小
潘』,你倒实该开心才是。”
  小潘笑眯眯道:“小人就算活到八十,还是要被人叫做『小』潘,但这可不是什麽
露脸的事,这简直是丢人。”
  胡铁花盯着他笑道:“姬冰雁既然把你带来,你必定有些特别的本事,你有什麽本
事?露两手让我瞧瞧好麽?”
  小潘陪着笑道:“小人的本事,就是什麽都不会,什麽都不懂,一个人活到四十
多,还是一点本事也没有,这也不是件容易事,您说是麽?”
  胡铁花大笑道:“你能说出这句话来,可见你的本事已不小了。”
  日子过久了,他更发现小潘不但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而且还有种特别的本
事。
  长江南北,大河两岸,福建岭南,黔贵川鄂,无论那一种力言,他竟都能说得流利
自然,就和在那边土生土长的人完全一样,无论做什麽交易,都只管放心让他去做,他
就算闭着眼,也不会吃亏的。
  而那石驼,虽然不能和人说话,却能和畜牲说话他似乎能用一种神秘的语言,来沟
通他和畜牲间的思想。
  无论驴马骆驼心里在想什麽,他全都能知道,他心里想要这些畜牲干什麽,它们居
然也能乖乖的听话。
  有时候胡铁花简直想不通姬冰雁是用什麽法子将这样两个人找来的,他实在不能不
佩服。
  车马果然在昼夜不停地赶着路,小潘和石驼就像是根本没睡过觉,但过了几天,小
潘仍是兴高采烈,满脸笑容,石驼更是连头都没有低下去过。
  胡铁花忍不住问道:“这两人难道可以不睡觉的麽?”
  姬冰雁道:“有些人无论在做什麽事时,都可以睡觉的。”
  胡铁花道:“赶车时也能睡觉?”
  姬冰雁道:“马已识途,赶车为何不能睡觉?”
  胡铁花想了又想道:“不错!跋车时总还是坐着的,但那石驼非但没有坐下来,简
直连站都没有站住,难道他走路时也能睡觉麽?”
  姬冰雁淡淡道:“正是如此。”
  胡铁花大笑道:“你当我是叁岁的小孩子?”
  姬冰雁沉下脸,不再说话。
  楚留香却笑道:“他这倒不是骗你,有人的确是在走路时也能睡觉的,只因他两腿
虽在走路,但精神却已完全松弛,正和别人睡觉时一样。”
  胡铁花失笑道:“这本事倒实不小。”
  姬冰雁冷冷道:“这本事并非天生的,而是被磨练成的,一个人若被人用鞭子赶
着,不停不歇地走上一年,只要一闭眼睛,就要挨鞭子,那麽他以後纵然赤着脚走在雪
地里,也照样能睡得着了。”
  胡铁花动容道:“石驼难道就受过这样的罪?”
  姬冰雁道:“嗯!”
  胡铁花叹了口气,又道:“但别人为什麽要他不停地走,而且走了一年呢?”
  姬冰雁默然半晌,忽然道:“你可瞧见拉磨的驴子麽?”
  胡铁花道:“见过。”
  姬冰雁缓缓道:“他就曾经被人当做拉磨的驴子,只不过比驴子还要惨些,驴子还
有休息的时间,他却脚不停步,整整拉了一年。”
  胡铁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怒道:“这是什麽人?为何要如此残忍!为何如此对待
他?”
  姬冰雁摇了摇头,又不开腔了。
  胡铁花只有喝酒,他心里还是有些不信,『一个人怎能在走路时睡觉呢?』他决心
要瞧个明白。
  这车子纵然是天下最舒服的一辆,但整天整夜地闷在里面,胡铁花也快被闷得发疯
了。
  他本来就想找件事做。
  於是他就伏在车窗上,瞪大了眼睛,去瞧那石驼,他倒要瞧瞧这人走路时怎麽能睡
觉。
  石驼那双灰蒙蒙的眼睛,也始终是瞪着的,茫然瞪着远方,就好像能望见一些别人
看不到的美景似的。
  胡铁花时时刻刻留意他,过了一天,忽然大笑道:“好个死公鸡,原来在骗我。”
  姬冰雁皱了皱眉,道:“骗你?”
  胡铁花道:“他连眼睛都没有闭起来过,怎能睡觉?”
  姬冰雁道:“他睡觉是不必闭眼睛的。”
  胡铁花笑道:“这又是为了什麽?”
  姬冰雁淡淡道:“只因他本就是个瞎子。”
  胡铁花跳了起来,道:“瞎子?你说这人不但又聋又哑,而且还是个瞎子?”
  姬冰雁闭着嘴,他说话是从来不说第二遍的。
  胡铁花道:“难怪他眼睛看来这麽奇怪,但……但瞎子又怎能像他那样走路?我实
在更想不通了。”
  姬冰雁道:“他身旁的牲就是他的眼睛。”
  胡铁花道:“他身旁若是没有牲口了呢?”
  姬冰雁道:“那麽他就会设法叫一只来。”
  胡铁花苦笑道:“你越说越玄了,说得他简直不像人,简直也像只野兽。”
  姬冰雁道:“有时他根本就是只野兽,只因他自己本希望自己是只野兽他认为和野
兽在一起,比和人相处容易得多。”
  胡铁花默然许久,道:“那麽他为何要为你做事呢?”
  姬冰雁的嘴又闭起来了,胡铁花已看出他非但不愿回答这句话,而且也不愿再讨论
这件事。
  谁知过了半晌,姬冰雁居然一字字答道:“那只因我救了他的性命。”
  胡铁花又默然许久,叹道:“那麽,你为什麽遗要带他这样一个又聋又哑又瞎的
人,再去沙漠中涉险呢?”
  姬冰雁冷冷道:“只因他在沙漠上,比十个不聋不哑不瞎的人,都要有用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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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6-04-22, 11:26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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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沙漠风光
  沙漠,终於到了沙漠。这里是沙漠边缘的一个小镇,站在这小镇唯一的客栈门,已
可望见那无边的大沙漠。小镇上只有叁五户人家,在刺人的风沙中,度着艰辛的岁月,
他们唯一珍贵之物,就是水井。
  姬冰雁以比买酒更贵的价钱,买了十几大羊皮袋清水,然後又以比卖猪更便宜的价
钱,将几匹已露疲态的马,卖给这小镇上的住户,却放火将那大车烧了,这是他心爱之
物,他不能带走,就毁去。他绝不肯将自己心爱之物留在别人手上。
  胡铁花又忍不住问道:“我懂得你为何将这大车毁了,但却不懂为何要卖马?你就
算小器,总也不至於贪图这几两银子吧?”
  姬冰雁道:“若将这几匹马带入沙漠,不出叁天,它们就会累死。”
  胡铁花道:“那麽你为何不索性放了它们?马性识途,也许它们自己能走回家
的。”
  姬冰雁道:“它们一定走不回去的。”
  胡铁花道:“为什麽?”
  姬冰雁道:“这条路上不但盗贼横行,而且终年饥饿的人太多,若将它们放走,它
们不落人盗匪手中,就难免要落人别人的肚子。”
  胡铁花道:“你认为这小镇上的人会好好待它们?”
  姬冰雁道:“不错,这些人节俭而善良,对於马匹也都很爱护,必定会将它们养得
肥肥的。”
  他嘴角露出一丝讥嘲的笑容,接着道:“这样,等他们将马卖出时,再能卖得好价
钱,而肯花好价钱买马的人,就绝不会将马买来吃了。”
  胡铁花道:“既是如此,你为何不索性将马送给他们呢?”
  姬冰雁淡淡道:“人们对自己买来的东西,总会珍惜些,若是别人送的,就难免要
瞧得轻了。”
  胡铁花默然半晌,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你竟会为几匹马设想得如此周到,看来你
也有些变了。”
  姬冰雁冷笑道:“你以为这是我的主意?”
  胡铁花怔了怔,道:“不是你的主意,是谁的主意?”
  这句话已用不着姬冰雁回答,因这时他已瞧见了石驼那张冷默。丑陋,像是用麻石
雕成的脸。
  这张如麻石雕成的脸上,此刻竟也有些哀伤之意,就彷佛在哀伤着好友的别离,而
那几匹马的嘶声,也微弱得如同叹息。
  现在,楚留香。胡铁花。姬冰雁,都已打扮得和任何一个普通的行商客旅没有什麽
两样了。
  石驼却换了蒙人的装束,用一条宽大的白布,在头顶上,为的并不是遮住阳光,只
是遮住面目。
  至於小潘妮?他随便穿什麽,你无论将他放在那种人中,他也不会令人觉得刺眼。
  他们在将近黄昏时进入沙漠。
  这时太阳虽已落下,热气从沙漠里蒸发出来,仍然热得令人恨不得把身上衣裳都脱
光。
  但用不着多久,这热气就消失了,接着而来的,是刺骨的寒意,风刮在脸上,就像
是刀一样。
  胡铁花恨不得把全身都躲在驼峰後面去,他坐在骆驼上,只觉摇摇荡荡的,又像是
在坐船。
  楚留香。姬冰雁和小潘,也坐在骆驼上,他瞧见胡铁花坐骆驼的样子,几乎忍不住
要笑出来。
  任何人坐在骆鸵上都不会好看的。
  只有石驼,仍然跟着骆驼一步步地走着,是沙漠。是平地,是沼泽。是冷是热……
对这人彷佛毫无影响。
  若是以前,胡铁花一定会忍不住要问:“你为什麽不也坐在骆驼上?”
  但现在他已用不着问了,他知道石驼是绝不会坐在任何驴马或骆驼背上的,因为他
们是朋友。
  夜越深,寒气越重。
  小潘冷得在骆驼峰上不住地发抖,姬冰雁才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在沙丘後搭起了
帐篷,生起了火。
  石驼将骆驼圈成一圈,驼峰挡住了火花。
  火上煮了一锅热菜,他们围着火,喝着酒,嗅着那胡椒。辣椒。葱姜和牛羊肉混合
的香气。
  这时胡铁花才觉得舒服多了。
  但石驼却还是远远坐在一边,大漠里明亮的星光照耀下,他的脸非但更冷,更丑,
而且还有种奇异的神色。
  他看来既像很自卑,又像很倨傲,既像不敢过来享受楚留香他们的欢乐,却又像是
不屑於和他们为伍。
  越在空旷的地方,越是寂静的地方,他这种神情也就越明显,现在,他坐在这无边
无际的大漠中,寒冷寂静的夜色里,他看来竟像是个被放逐的帝王,在默默忍受着深沉
的寂寞。痛苦。和屈辱!巴连楚留香,也不禁对这神秘人物的往事觉得好奇起来,却猜
不透这神秘人物的心事。
  但楚留香并没有去问姬冰雁。
  他知道姬冰雁绝不会说的。
  到了晚上,他们都回到帐篷中睡觉了,石驼却只是用张毯子裹着,睡在骆驼旁,仰
视着天上的星光。
  楚留香也不知他究竟睡了没有,只知道他宁可睡在骆驼旁,也不愿和任何人睡在一
起。
  胡铁花自然也留意到了,他不像楚留香,有时可以将话留在心里,他忍了半天,终
於还是问了出来:“他为什麽不进来和我们在一起?”
  姬冰雁道:“只因他瞧不起我们。”
  胡铁花跳了起来,怒道:“他瞧不起谁?”
  姬冰雁道:“任何人他都瞧不起。”
  胡铁花怔了怔,道:“连你也瞧不起麽?”
  姬冰雁淡淡笑道:“正是连我也瞧不起。”
  胡铁花道:“他瞧不起你,为何要替你做事?”
  姬冰雁冷冷道:“你为人做事,并不一定是瞧得起他的,是麽?”
  他像是也叹了口气,然後接着道:“他现在为我做事,只因欠了我的情,等他觉得
已不再欠我什麽时,就算我跪下来求他,他也不会留下来的。”
  胡铁花又怔住了,他起来倒了一大碗酒喝下去,只想快些睡着,但翻来覆去,抑总
是想着那张奇异的脸。
  『这人究竟是谁?究竟被谁害成这样子的?』他自然想不通,只得叹了口气,喃喃
道:“这鬼地方,日子可真有些难过。”
  姬冰雁像是已睡着了,此刻却忽然冷冷道:“你现在已觉得难过了麽?真正难过的
日子,还未开始哩!”
  胡铁花从第一次跳下他家後边的那条小河游水开始,就喜欢太阳了,从此以後,只
要有阳光的日子,他就忍不住要脱下衣服,晒晒太阳,在扬子江畔,在黄鹤楼头,在青
城,在罗浮,在华山之阴,在泰山之巅,他看过各式各样的太阳,有的猛烈如虬髯丈
夫,有的温柔如黄花处子,有的迷茫灰黯,如老叟的眼晴,有的却又绚丽多采,如少女
的面靥。
  但他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太阳。
  虽然是同一个太阳,但这太阳到了沙漠上,就忽然变得又狠又毒,像是要将整个沙
漠都晒得燃烧起来似的。
  太阳晒得胡铁花连酒都不想喝了,只盼太阳快些下山一个酒徒不想喝酒的时候,他
一定已经难过得要死。
  没有风,一丝风都没有,也没有丝毫声音,在烈日下,沙漠上所有的生命,都已进
入了一种晕死状态。
  胡铁花简直忍不住要跳到驼峰上去狂吼起来……就在这时,竟不知那里传来了一声
呻吟。
  呻吟之声虽然微弱,但在死寂的沙漠上,听来却比一个人在耳边说话还要清晰。
  楚留香。姬冰雁。胡铁花背脊都挺了起来。
  胡铁花瞪大眼睛,道:“你们听见了这声音了麽?”
  楚留香道:“嗯!”
  胡铁花道:“你听这是什麽声音?”
  楚留香道:“这附近有人。”
  胡铁花道:“不错!是有人,但却是个快要死了的人。”
  姬冰雁冷冷道:“你怎知道?”
  胡铁花苦笑道:“我虽不喜欢杀人,但一个人垂死前的呻吟声,我却听得多了。依
我看,这人不是快被晒死,就是快要渴死。”
  巴在这时,又有一声呻吟声传了过来,胡铁花已听出这呻吟是从左面一堆沙丘後传
出来的。
  他立刻跳下骆驼,道:“人就在那边,咱们瞧瞧去。”
  姬冰雁道:“一个快死的人,有什麽好看的?”
  胡铁花叫了起来,道:“有什麽好看的……你知道有人就快要死了,难道不去救
他?”
  姬冰雁援缓道:“我早就告诉过你,在沙漠上,每天都可能遇到几十个垂死的人
的,你若要救人,别的事就都不必做了。”
  胡铁花吃惊道:“你……难道见死不救?”
  姬冰雁冷冷道:“我们难道是为救人而来的?”
  胡铁花又叫了起来,道:“你的心这麽狠?”
  姬冰雁道:“在这种地方,只有心狠的人,才能活下去,你快要死的时侯,也绝不
会有人来救你的,只因若有人将水分给你,他自己就要渴死。”
  楚留香微笑道:“但现在我们的水岂非足够有馀?”
  姬冰雁道:“沙漠上还有这种人,你救了他,等他力气恢复时,反而将你杀死,再
抢了你的食水和牲口逃走。”
  楚留香笑道:“凭我们叁个人,世上有谁能杀得了我们?”
  胡铁花大声道:“不错,谁能杀得了咱们?”
  他瞪着姬冰雁道:“看来你不但心肠越来越狠,而且胆子也越来越小,一个人若是
钱太多了,只怕会变成这样子。”
  姬冰雁寒着脸,不再说话。
  胡铁花道:“不管你去不去救人,我总是非去不可。”
  楚留香微笑道:“要去大家一齐去,是麽?”
  他这话自然是向姬冰雁说的,姬冰雁默然半晌,像是叹了气,於是整个队伍,都转
向左方。
  左面那沙丘并不大,转过沙丘,就瞧见两个人,一瞧见这两人,楚留香和胡铁花心
都寒了。
  这两个简直已不大像是人,而像是两只被架在火上,快被烤焦了的羊,他们赤裸裸
地被人钉在地上,手腕。足踝,和面额上,都绑着牛皮,牛皮本来是湿的,被太阳晒乾
後,就越来越紧,直嵌入肉里。
  他们全身的皮肤都已被晒黑,嘴唇也晒裂了,他们的眼睛半合半张,眼珠和眼白却
已分不清了,看来就像个灰蒙蒙的洞。
  这时胡铁花才了解石驼跟睛是如何瞎的石驼的眼睛就和这两人一样,是生生被晒瞎
的。
  石驼虽然看不见,听不见,但到了这里,全身都发起抖来,他似乎有一种神奇的触
觉,能感觉出眼前的不祥,和未来的恶兆。
  牛皮被挑断,楚留香和胡铁花用毛毡将这两个人裹了起来,又用丝巾蘸了水,让他
们轻轻吮吸。
  然後,他们才开始颤抖。呻吟来起。『水……水……』他们能发出声音时,就不停
地呼喊。哀求。
  但楚留香知道现在若是让他们放量喝水,他们立刻就会死。
  胡铁花叹了口气,柔声道:“朋友你放心吧,这里水多得很,你要喝多少就有多
少。”
  垂死的人茫然张开眼睛,还是呻吟着道:“水……”
  胡铁花笑道:“你不放心?”
  他站起来,拍着骆驼上的羊毛囊,又道:“你看,这里都是水。”
  姬冰雁突然厉声道:“你们是被谁绑在这里的?你们是犯了什麽罪?”
  垂死的人拚命摇着头,道:“没……没有……是强盗。”
  胡铁花耸然道:“强盗?在那里?”
  垂死的人挣扎着抬起手,向远方指了指,又拚命抓住头发,一张脸色因惊惧而扭
曲,身子也抖得更厉害。
  姬冰雁厉声道:“据我所知,附近并无盗迹,你们莫非是说谎?”
  两个人又一齐摇头,眼睛里似要流下泪来。
  胡铁花大声道:“人家已惨到这种地步,你何苦还要逼他们?就算他们说谎又怎
样,他们身上连一块布都没有,难道还能害得了咱们?”
  姬冰雁又不说话了。
  只因胡铁花的话说得不错,这两人非但手无寸铁,而且完全赤裸,就算是他们没有
受伤,却也没有什麽地方能令姬冰雁觉得不放心的。
  胡铁花转头去看楚留香道:“现在,可以让他们多喝些水了吧?”
  楚留香沉吟着,点了点头,道:“还是少喝。”
  他一面说,一面走向水袋,但这句话还未说完,两个奄奄一息垂死的人,竟突然兔
子般跳了起来。
  他们本在抓头发的手,也突然闪电般挥出,每个人手里,都射出了十几道乌光,去
势比闪电更急。
  这赫然是一种以机簧弩筒射出的暗器。
  这暗器原来是藏在头发里的。
  他们的手一挥出,楚留香。胡铁花。姬冰雁也立刻像燕子般掠起,他们纵然事出意
外,但以他们的动作反应之快,已很少有暗器能伤得了他们。
  谁知暗器竟没打向他们,却击向水袋,只听『扑!!』一连串声响,数十条水柱,
箭一般从羊皮囊里标了出来。
  那两个『垂死的人』也飞一般窜了出去。胡铁花的怒火已将爆炸,怒喝道:“兔崽
子!你想逃。”
  他以几乎此楚留香还快的速度,向他们扑去。
  姬冰雁却没有去追人,翻身抢救水袋,他知道楚留香和胡铁花的手下,没有人能逃
得了的。
  那两人自然逃不了。
  他们还没逃出十丈外,已觉得有一股劲风袭向脖子,他们想转身迎击,但还未回过
头,人已倒下去。
  他们甚至连对方的手都没有瞧见。
  胡铁花骑马般骑在一个人的身上,不断地掴他的脸,怒喝道:“我救了你,你反害
我?为什麽?为什麽?”
  这人没有回答,已永远不能回答,胡铁花从地上揪起他时,他脖子已像稻草般折为
两段。
  另一个人还倒在地上,楚留香并没动手打他,只是站在他面前,静静地瞧着他,也
没有问他的话。
  等他听见同伴脖子断的声音时,他全身都缩成一团,嘴里却疯狂般大叫起来,嘶声
叫道:“你杀了我吧!没关系,反正你们也活不长的,我在鬼门关上等着你,再和你算
帐。”
  楚留香的眼睛连眨都没有眨,缓缓道:“我绝不杀你,只要你说出,是什麽人叫你
来的?”
  这人忽然疯狂般大笑起来,道:“你要问是什麽人叫我来的?你难道还打算去找
他?”
  楚留香道:“正是要找他,你难道觉得很好笑?”
  这人像是已笑出了眼泪,喘着气道:“当然很好笑,任何一个没有发疯的人,都不
会想去找他的,除非这人已活得不耐烦了。”
  胡铁花已抢过来,大吼道:“是不是札木合的儿子叫你来的?”
  这人笑道:“札木合?札木合是什麽东西,替他老人家提鞋都不配。”
  楚留香皱眉道:“不是札木合是谁?”
  这人道:“你放心,等你快死的时候,自然会见着他老人家……我可以跟你打赌,
你一定活不过五天。”
  胡铁花怒喝道:“我跟你打赌,你若不肯说实话,连五个时辰都活不了。”这人竟
然又笑了,道:“我根本不想再活五个时辰。”
  胡铁花倒不禁怔了怔,道:“你不怕死?”
  这人大笑道:“我为什麽要怕死,能为他老人家而死,我简直比什麽都开心。
  “
  他笑声忽然微弱下去,眼睛里却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辉。
  楚留香动容道:“不好,这人嘴里藏着自尽的毒药。”
  胡铁花提起他时,就立刻发觉这人已不再呼吸。
  饼了很久,胡铁花才将他放下去,转头望着楚留香道:“你见过如此不怕死的
麽?”
  楚留香道:“没有。”
  胡铁花道:“我也知道有许多人被敌人抓住时,都会服毒自尽,但他们都是出於无
奈,而这人却死得开心得很。”
  楚留香叹口气,没有说话,只因他不禁想起服毒自尽的无花,一想起无花,就忍不
住叹息。
  胡铁花也叹着气道:“我看这人头脑必定有些毛病,否则……”
  他忽然瞧见了姬冰雁,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姬冰雁只是俯首望着地上的身,根本没有瞧他。
  胡铁花忍了好久,搭讪着喃喃道:“他们暗器是藏在头发里的,这点我现在也想到
了,但他们明明已被晒得皮焦肉绽,半死不活,又怎麽会有力气动手呢?”
  姬冰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缓缓俯下身,提起这首的头发抖一抖,立刻就有一张
皮,奇迹般地褪下来,露出里面光滑平整的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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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6-04-22, 11:26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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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楚留香系列》 作者:古龙

第六章 害人害己
  胡铁花瞪着眼怔了半晌,才苦笑道:“原来这也用了易容术,而且手法竟不在楚留
香之下,沙漠里也有这样的人才,我们真想不到。”
  他这话是向姬冰雁说的,但话没说完,姬冰雁已走了。
  胡铁花也只得走回去,已见那十几个羊皮袋虽然都被打穿洞,但里面的水并没有漏
光。
  姬冰雁和小潘已将羊皮袋都解了下来,平放在地上,有洞的一面朝上,每袋里至少
都还有半袋。
  胡铁花大喜道:“原来这两人白送了性命,并没害到咱们,咱们还是有水喝。
  “
  姬冰雁也不说话,却提起水袋,将水都倒在地上。
  胡铁花大骇道:“你这是做什麽。”
  姬冰雁还是不说话。
  楚留香却走过来,沉声道:“暗器有毒,毒已溶入水里,水自然喝不得了。”
  胡铁花踉跄後退了两步,几乎跌在地上。
  楚留香道:“我已找着了他们发射暗器的针筒,构造之精巧,竟似还在昔年名震天
下的『九天十地,天魔神针』之上,我实在想不出江湖中谁能造得出这样的暗器?”他
摊开手掌,双手中各有一个黝黑的铁筒。
  姬冰雁只瞧了一眼,淡淡道:“这且留到晚上再说,现在还是赶紧走吧!”
  他还是不去瞧胡铁花一眼。
  胡铁花终於忍不住跳了起来,大叫道:“这全是我不好,是我爱多事,是我瞎了
眼,你……你为什麽不骂我?不说话?你痛骂我一顿,我反会好受些。”
  姬冰雁终於转过头,静静地瞧着他,缓缓道:“你要我骂你?”
  胡铁花道:“你不骂,你就是混蛋!”
  姬冰雁还是神色不改,缓缓坐上骆驼,淡淡道:“我为何要骂你?救人总是好事,
何况,瞎了眼的不只是一个,上当的也不只是你一个。”
  胡铁花这次才真的怔住了,许久说不出话。
  楚留香从後面走过来,拍了拍他肩头,微笑道『这死公鸡并不如你想像中可恶,是
麽?』一这天晚上,胡铁花也和石驼一样,坐在明亮的星光下,坐在热气散尽的沙粒
上,坐在无边无际的寒冷中。
  风中不再有大蒜、胡椒、和牛羊肉的香气。因为他们所剩下的,只不过是永远不离
姬冰雁身畔的一小袋水。
  没有水,就没有热菜,没有享受,没有生命。
  石驼就坐在不远,经过这次事後,他虽然什麽也没有看到,什麽也没有听到,却像
是也变了。
  他永远笔挺的身子,像是变得萎缩了起来,他那如麻石雕成的脸上,也像是忽然充
满了恐惧和不安。
  但胡铁花并没有留意到他的改变。
  胡铁花只是在自己怪自己,自己生自己的气。
  帐篷里有盏水晶灯,灯光温柔得像星光,在如此温柔的星光下,楚留香和姬冰雁讨
论的事却无丝毫温柔之意。
  那黝黑的针筒,在灯光下尤其显得丑恶而冷酷楚留香望着这针筒,苦叹道:“这实
在是我生平所见到的最可怕的几种暗器之一,我想,世上只有叁个人能造得出这样的暗
器。”
  姬冰雁道:“叁个人?”
  楚留香道:“第一个是蜀中唐门的掌门人。第二个是江南九曲塘的朱老先生,这两
人自然都绝不会到沙漠来。”
  姬冰雁道:“不错……还有一个呢?”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还有一个就是我,这暗器自然也不会是我造的。”
  姬冰雁连眼睛里都没有笑意,一字字道:“你虽只知道叁个人,但我认为必定有第
四个人的,只不过这人是谁,你我都不知道而已。”
  楚留香默然半晌,叹道:“能造出这样的暗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人竟能今他
手下心甘情愿地为他而死。”姬冰雁道:“你认为这绝不是你那对头黑珍珠?”
  楚留香道:“绝不是,黑珍珠没有这麽强,也没有这麽狠。”
  姬冰雁道:“你想这会是什麽人?”
  楚留香沈思着道:“我想,这人或许是自中原出关的一个极厉害的黑道朋友,或许
是沙漠中流寇的首领,他并不是冲着我楚留香来的,也不是冲着你姬冰雁来的,他只是
将我们当做一队『肥羊』,要从我们身上刮些油水。”
  姬冰雁道:“嗯?”
  楚留香道:“他算准我们要从这条路走过,就先在这里布下了陷阱,也许他本来是
想要我们命的,但那两人发现我们不是普通客商时,生怕一不击中,才临时改变了主
意,暗器不射入而射水袋。”
  他苦笑着接道:“他要等我们渴得半死不活时,再来下手,那时我们连还手之力都
没有了,岂非只有任凭他宰割。”
  姬冰雁悠悠道:“也许他根本不想一下子要我们的命,他根本就是要我们活着慢慢
受苦的。”
  楚留香皱眉道:“你为何会这样想,你……”
  他骡然停住嘴,只因他忽然发现,姬冰雁深沉冷漠的眼睛里,此刻竟似藏着极大的
恐惧和不安。
  这实在是姬冰雁从未有的情形,能令他这种人恐惧不安的事,那必定已严重得可
怕。
  楚留香立刻也开始不安了,试探着问道:“你难道已猜出这人是谁?”
  姬冰雁似乎想说什麽,但瞟了帐篷外石驼一眼,立刻将想说的话忍了下去,却笑了
笑道『不管这人是谁,他若想渴死我们,就打错主意了。』楚留香也没问下去,他也笑
了笑,道:“有你在,我从来没有怕会被渴死。”
  姬冰雁笑道:“我知道就在百里外,有个秘密的水源,明天日落之前,我们就可以
赶到那里,我方才没有说,只因我想让胡铁花着着急。”
  他笑着躺下去,很快就像是睡着了。
  楚留香却悄悄走出了帐篷,坐在胡铁花身畔,他不是想来和胡铁花说话,只不过想
坐近些来观察那神秘的奇人。
  他已隐约觉出,在石驼那岩石般胸膛下隐藏的秘密,只怕比那见血封喉的毒针还要
可怕十倍。
  第二天,姬冰雁将剩下的水平均分成五份,淡淡道:“水只有这麽多了,你们可以
现在一口气喝下去,也可以留着。反正这点水最多也不过只能支持两叁天。”
  胡铁花望着那空了的水袋,大声道:“这是你自己留着的水,我不喝。”
  他扭头就要走,楚留香拉住他笑道:“你莫和冰雁睹气,和他赌气是会上当的。”
  胡铁花忽也大笑道:“我和他赌什麽气,昨天晚上,我已听到他今天能找到水,只
不过我自己还有一壶酒,我为什麽喝这淡出岛来的淡水。”
  姬冰雁不觉也笑了,小潘瞧着这叁个在一起把臂的朋友,忽然觉得自己也勇气百
倍。
  苞着这麽样叁个人走,他还用得着怕什麽,只有石驼的脸色,却越来越阴郁,他这
没有眼睛的人,却彷佛能瞧见别人瞧不见的危险。
  姬冰雁只挥了挥手,石驼就立刻使队伍停止,骆驼伏下,胡铁花从驼峰上跃下,就
立刻跑去找姬冰雁,问道:“是你要石驼停下来的,是麽?”
  姬冰雁道:“不错。”
  胡铁花道:“你只一挥手,他就懂你的意思了?”
  姬冰雁道:“嗯?”
  胡铁花大叫道:“但你却说他又瞎又聋,他怎麽能看得见?”
  姬冰雁淡淡一笑,道:“我自有方法让他知道我的意思。”
  胡铁花道:“你有什麽见鬼的法子?为何不说出来?”
  姬冰雁道:“你真的瞧不出?”
  胡铁花道:“王八蛋才瞧得出。”
  姬冰雁转向楚留香,道:“你呢?”
  楚留香缓缓道:“你用一颗小石子来传达你的命令,你若要队伍停下,使用石子打
石驼的左肩,若要队伍走,就打他的右肩。”
  他微微一笑,瞧着胡铁花笑道:“这法子并非只有王八蛋才能瞧得出的,是麽?”
  胡铁花平举双手,苦笑道:“你不是王八蛋,我是,我现在发觉我实在未见得比王
八蛋聪明多少。”
  这里看来也是一片黄沙,和沙漠上任何一块地方都没什麽两样,唯一扎眼的,只是
一株树。
  树生长在一堆风化了的岩旁,早已枯了。
  胡铁花瞧了半天,忍不住笑道:“这里有水?”
  姬冰雁道:“嗯!”
  胡铁花摸着恼袋道:“水在那里,我怎地瞧不见?难道我不但脑袋不灵,连眼睛也
不灵了?”
  他抓住楚留香道:“你老实说,你瞧见了没有?”
  楚留香沉吟着道:“听说沙漠里有许多秘密的水源,是藏在地下的。”
  姬冰雁道:“不错,你……”
  他瞧着胡铁花,想说话,说的自然不会是什麽好话,但话未说完,胡铁花已又高举
双手,道:“你莫说了,我承认我什麽都不懂好吗?”
  他摸着脑袋笑道:“我本来不是很聪明的吗?怎地和这两人在一起,就变成了呆
子,莫非是被人传染上呆病。”
  小潘忍不住笑道:“胡爷若真的染上了呆病,那一定是我传过去的。”
  姬冰雁板着脸道:“你怎会传给他,他比你还要呆得多。”
  话未说完,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但他们并没有能笑多久他们花了一个时辰,来挖掘这地下的水源,谁知地下连一滴
水都没有。
  姬冰雁像石头般怔住了。
  胡铁花擦着头上的汗,想说两句俏皮话,笑一笑,着到姬冰雁面上的神色,想到立
刻即将到来的危机。
  他那里还说得出,那里还笑得出。
  楚留香尽避将声音放得平淡自然,道:“你再想想,有没有弄错地方?”
  姬冰雁跳了起来,吼道:“你不信任我?”
  楚留香知道他此刻心里一定此任何人都难受十倍,也不忍再说什麽,姬冰雁却像突
然软了,斜斜倚在那枯树上。
  小潘陪笑道:“地下的水源,有时会忽然乾枯,有时会忽然改道,这是老天爷的玩
笑,什麽人也没法子。”
  楚留香道:“我知道。”
  姬冰雁瞧着楚留香,终於黯然道:“你莫怪我,我的……”
  楚留香微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情,我若是你,不但也会拿你出气,说不定发的脾
气更大。”
  胡铁花大笑道:“不错,一个人难受时,不拿好朋友出气拿谁出气,好朋友若不能
谅解他,谁还能谅解他。”
  小潘瞧着这叁个人,喉咙里像是忽然堵着块东西,哽声道:“小人斗胆插嘴说句
话……谁若能交着楚爷和胡爷这样的朋友,他可实在是这世上最走运的人了。”
  巴在这时,突听一阵急骤的蹄声传了过来。
  胡铁花一惊,就想迎上去。
  但楚留香却拉住了他,沉声道:“此时此刻,咱们绝不能妄动,先静观待变。
  “
  那边姬冰雁。小潘。石驼已将骆驼全拉入沙坑里他们方才四下寻找水源,所以沙坑
挖得很大。
  沙坑前,还有一堆岩石挡着对面的视线,在这一望无际的沙漠上,当真再也找不着
比这更好的藏身处。
  楚留香和胡铁花刚藏起来,便瞧见几匹飞奔着的健马,在漫天飞舞的黄沙中,现出
了身影。
  但这几匹马发狂般直奔而来,马上人整个身子都贴在马背上,像是在逃避什麽可怕
已极的追兵。
  但放眼望去,一片大沙漠在逐渐西斜的阳光下,灿烁如金,除了这几匹马外,後面
再也没有人马的影子。
  胡铁花失声道:“这是怎麽回事?这些人在逃避什麽?”
  姬冰雁面色沉重得可怕,沉声道:“沙漠上常会有一些诡秘之极的事,只要不惹到
咱们身上,咱们最好还是装做瞎子,只当没瞧见。”
  但马匹却直向他们奔来。
  胡铁花道:“若是惹到咱们身上了呢?”
  姬冰雁还未说话,那几匹疯狂飞奔的马,已力竭而倒,马上人在地上一滚,随即跳
了起来。
  一共有五匹马,却只有四个人,四个人都是中原武师的打扮,劲装佩刀,四个人身
手看来郡不弱。
  胡铁花简直从未见过比他们更狼狈的人。
  四个人满头满身都是黄沙,瞪大了眼睛,喘息着瞪着前方,脸上那种惊骇恐惧之
色,真是谁也描叙不出。
  胡铁花等人瞧见他们这种神态,自己心里也不禁紧张起来:“这些人究竟瞧见了什
麽可怕的东西?为何会如此恐惧?”
  突听一声狂吼,四个人一齐拔出了腰刀,疯狂般飞舞、杀砍!将一生本领,全身力
气都使了出来。
  但他们对方却没有人。
  他们的刀砍杀的竟只是空中的尘沙。
  他们用尽了力气,竟只是来和『虚空』搏斗,这敌人却是任何人永远也砍不到,打
不倒的。
  胡铁花忍不住道:“这些人莫非瞧见了鬼麽?”
  姬冰雁沈着脸不说话。
  小潘打了个寒噤,颤声道:“听说沙漠中有种隐形的恶魔,专吃人的心肝,他们莫
非……”
  姬冰雁轻叱道:“不许胡说。”
  小潘闭起了嘴,但寒噤却打得更厉害。
  胡铁花求助地去瞧楚留香,楚留香却在凝视着石驼。
  这听不见,瞧不见的人,此刻身子竟也缩成了一团,在不停地发抖他又是为了什
麽?胡铁花只觉掌心冷冷的,湿湿的,不觉也淌出了冷汗这无情的大沙漠里,竟真有这
麽多诡秘可怕的事。
  再看那边,四个人中已有两个倒了下去。
  另两个也将筋疲力竭,牛一般喘着气,但他们只要有最後一丝力气,就不肯住手,
他们的刀舞得更急。
  姬冰雁忽然沉声道:“这是彭家刀法。”
  楚留香叹道:“我也看出来了,彭家的人,怎会变成这样子的?”
  胡铁花仔细瞧了瞧,也失声道:“不错!这竟真的是五虎断门刀!而且瞧这四个人
的刀法功力,一定是彭家子弟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姬冰雁道:“五虎断门刀素来不传外姓,这四人多半就是彭云的子侄,『彭门七
虎』中的兄弟,这大胡子也许就是彭一虎。”
  楚留香道:“彭门七虎现在是否已继承了彭云的镖局?”
  姬冰雁道:“嗯!”
  楚留香道:“若是如此,他们必是走镖而来的。”
  小潘道:“一定是这样,在沙漠上只有走镖的人,才不骑骆驼。”
  只听一声嘶吼,又是一人倒了下去。
  胡铁花霍然站起,大声道:“彭云为人不错,我不能眼看着他儿子发狂而死,我要
去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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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6-04-22, 11:27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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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极乐之星
  姬冰雁冷冷道:“你如何救他?你救得了他麽?”
  胡铁花因准备跃起而紧张的肌肉,立刻松下来了,他呆了半晌,还未说话,第四个
也已倒下了。
  楚留香沉声道:“这四个人若只是脱力而倒,还不至於死,就只怕……”
  胡铁花道:“无论他们会不会死,咱们至少先得去瞧瞧。”
  姬冰雁道:“现在不能去。”
  胡铁花道:“为什麽?”
  他撇了撇嘴道:“难道这四个人也是装出来的?”
  这四人自然不会是在行诈,因为这样子谁也装不出。
  胡铁花这次已看准了,心里有十分的把握,只等着姬冰雁如何回答。
  姬冰雁道:“这四人自然不会是无缘无故发疯的,是麽?”
  胡铁花道:“这当然是有人在害他们。”
  姬冰雁道:“害他们的人也自然不会没有原因,是麽?”
  胡铁花道:“不错,说不定就是要抢他们保的镖。”
  姬冰雁道:“既是如此,他们现在既已倒下,那些人难道会不来收获战果,你我此
刻若是出去,岂非就变成了那些人的对象。”
  胡铁花道:“但现在一眼瞧出去,连个鬼影子都没有,难道那些人真的能隐
形……”
  话未说完,忽然觉得有一片黑影从头上掠过。
  接着,急风骤响,一只鹰急飞而来,在那边倒下来的人马上空打了个盘旋,双翼一
束,流星般自空中俯冲而下,从马背上衔起了个箱子,再次飞起,两只大翅了,碧空中
就只剩下一个黑点。这只鹰来得快,去得更快,胡铁花还未弄清这是怎麽回事,它已飞
得连影子都瞧不见了。
  楚留香叹道:“好周密的计划,好厉害的手段,竟连一个人也未出手,就将彭门七
虎所保的一箱红货劫走了。”
  胡铁花道:“你认为那箱子里是珠宝?”
  楚留香苦笑道:“不是珠宝,难道还是肥肉?”
  胡铁花道:“若是肥肉,倒还合理些,否则这只鹰就算是那些人派来的,它难道还
能认得出箱子里是珠宝麽?”
  楚留香摇头叹道:“箱子上自然已做上能令那只鹰认得出的标志,那只鹰自然是他
们早就训练好的,这点你都想不到?”
  胡铁花呆了呆,苦笑道:“看来我的呆病已越来越重了。”
  姬冰雁道:“这些人既已得手,便不致再来,你要瞧,现在可以去了。”
  四个人中已死了叁个,只有那最後倒下的大胡子,胸膛还有些跳动,但也已十分微
弱,随时都可能停止。
  胡铁花扳开他的嘴,将剩下的半壶酒都灌了下去,这颗已将完全停止的心,才开始
又跳动了起来。
  胡铁花赶紧道:“你是不是彭一虎?你们究竟遇见了什麽事?”
  那人张开眼睛,胡铁花只觉得他眼睛里仍满是惊恐之色,楚留香却已发现他瞳孔至
少已奇异的放大了一倍。
  他喘息着,挣扎着,似乎要站起,却连手指也不能动一动,他全身上下已不再有丝
毫力气。
  胡铁花擦着头上的汗,大声道:“说话呀,你还能不能说话?”
  这人喉结上下滚动着,终於从那已乾裂的嘴唇中,吐出了一丝声音,却已不像是人
类说话的声音。
  那只是一种几乎无声的嘶喊,绝望的嘶喊:“恶魔……魔鬼,成千成百个魔鬼……
杀……杀!”
  胡铁花汗越流越多了,大声道:“这那里有恶魔?恶魔在那里?”
  这人眼睛空虚地瞪着前方,嘶声道:“你休想抢得走?你……你……”
  他忽然从胡铁花怀里跳出来,向前冲了出去,但只冲出两步,便扑地倒下,永远不
能动了。
  胡铁花的酒,激发了他身体里最後一丝潜力。
  现在,他连这最後一丝力量也用完。
  小潘整个人都软在地上,颤声道:“他瞧见了,他瞧见了那隐形的恶魔,就在这
里,逃命……咱们再不赶快逃命,只怕就迟了。”
  胡铁花虽然明知他在胡说八道,却也不禁打了个冷战,再看石驼那麻石般的脸上,
竟也开始流下了汗珠。
  姬冰雁蹲在一具身旁,已仔细观察了许久。
  此刻他才缓缓站起,却久久没有说话。
  楚留香道:“你已查出了他们的死因?”
  姬冰雁缓缓道:“脱力,饥渴,似乎还中了一种奇怪的毒,那毒性有些像大麻。罂
栗,不致令人丧命,却可使人发狂。”
  楚留香沉思道:“害他们的人,也许就是害我们的,用的也是同样的方法,先令他
们没有水喝,一个快乾死的人,眼睛里时常会生出幻象。”
  姬冰雁道:“海市蜃楼就是其中之一种。”
  楚留香道:“但他们在此之前,还中了一种毒,所以在他们眼中生出的幻象,是好
像有成千成百个恶魔在向他们攻击,他们就拚命逃,等到逃不了时,就拚命抵抗,直到
他们将最後一丝力气都用光为止。”
  胡铁花道:“咱们……咱们若是一直没有水喝,也会变成他们这样子麽?”
  楚留香和姬冰雁都没有回答这句话。
  胡铁花瞧了瞧他们,又瞧了瞧地上的死,也说不出话来了。
  放眼望去,只有黄沙,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黄沙,没有水,没有生命,也没有希
望。
  贬热的白天终於过去了。
  他们将人和马的体,都抬入了那沙坑,用沙将体掩埋起来,然後,他们就坐在岩石
上,等着星光升起。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有说话的心情。
  『现在,咱们该怎麽办?再到那里去找水?』这句话在胡铁花嘴里打了好几次转,
却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知道纵然说出来,也未见得有人能回答。
  饥渴,疲倦……各种致命的感觉,都已随着夜色而来。
  小潘想吃乾粮,却被姬冰雁打落了。
  『不能吃东西,吃了东西,渴得更难受。』。
  胡铁花揉着胸膛,忽然笑道:“方才我拖着那彭一虎时,只觉得他肩头上像是多出
来一块,又圆又硬,就好像个鸡蛋,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他这是在没有话找话说,他自己也知道这话无聊得很。
  姬冰雁霍然站起来,走到石驼身旁,握着了石驼的手,两人就这样手握手,对面坐
了很久,谁也没有动。
  石驼的脸色在逐渐沈重的夜色中,着来更可怕。
  胡铁花忍不住道:“你看他们这是在干什麽。”
  楚留香道:“他们在谈话。”
  胡铁花奇道:“谈话?”
  楚留香道:“要想和一个又又哑又瞎的人谈话,自然只有用奇特的方法,他们也许
是彼此在对方的掌心打手式,以传达思想。”
  胡铁花叹道:“到底你还是个鬼灵精,什麽都知道。”
  楚留香苦笑道:“我只希望能知道他们在说什麽。”
  只见姬冰雁终於走了回来,神情更是沉重。
  他在楚留香身旁坐了下来,又等了很久,忽然道:“现在害我们的人,就是以前害
石驼的那个人。”
  胡铁花一惊,楚留香却悠然道:“这点,昨天晚上我已想到了。”
  胡铁花大声道:“这人究竟是谁?”
  姬冰雁叹了口气,道:“石驼死也不肯说出这人的名字,据我所知,这人不但武功
强得可怕,而且手下至少有几百个甘心为他死的人。”
  胡铁花道:“他武功高我不怕,他手下多我也不怕,但他这种鬼鬼祟祟的毒计,可
实在令我受不了。”
  他跳了起来,大吼道:“现在我非但连他将要怎麽样对付我都不知道,而且也不知
道他长得是什麽模样,我若这样被他害死了,可有点冤枉。”
  姬冰雁冷冷道:“你若能沉住气,也许不会死的。”
  楚留香颓然坐了下来,抱着头道:“看来我也快发疯了,你们莫理我。”
  姬冰雁黯然半晌,沉声道:“现在我们最大的困难不是水,而是这个人,有石驼和
我在,水必定可以找到的,但这个人……”
  他叹了气,接道:“这个人既已看上了我们,就绝对不会放手,现在的局面是,不
是我们毁了他,就是他毁了我们。”
  楚留香道:“我们难道不能先避开他,找到黑珍珠後,再来找他。”
  姬冰雁一字字道:“没有人能避开他的,在这件事没有了结之前,我们什麽事都休
想做,何况,他也许就是黑珍珠找来对付你的。”
  楚留香长长吸了一口气,沉思半晌,忽然一笑,道:“既是如此,咱们就和他拚一
拚吧,也用不着就怕了他,再厉害的对手,咱们也遇见过,是麽?”
  胡铁花霍然抬起头来,拍掌笑道:“这才像是楚留香应该说的话,这简直是我两天
来听到的第一句人话。”
  姬冰雁皱眉道:“只不过该如何……”
  他忽然顿住语声,楚留香和胡铁花也不出声了。
  叁个人虽然都坐着不动,却像是叁柄出了鞘的刀,全身都充满了危险,随时都能要
别人的命。
  他们在这种情况时,聪明的人,最好莫要惹他们。
  有人来了。
  二十多条人影,四面八方地拥了过来,他们的脚步轻得像猫,踏在沙子上,没有发
出声音。
  但这又怎能瞒得过胡铁花、姬冰雁和楚留香。
  他们叁个人很快地交换了个眼色,立刻一致决定:“以静制动,静观待变。”
  虽然没有说话,但这叁个昔日也不知道曾经并肩作战多少次的老战友,行动间自然
有一种非人能及的默契。
  於是他们垂下头,像是在打瞌睡。
  二十多条人影很快就将他们包围在中间,他们却像是丝毫也没有觉察,这二十多人
反而觉得有些奇怪了。
  这些人都穿若紧身黑衣,头上包着黑巾,每个人行动都矫健得很,显然没有一个不
是危险人物。
  这些人也在交换着手式。
  然後一个人忽然沉声道:“各位若是聪明的话,最好坐着莫要动,连手都莫要抬起
来,我不想吓你们,但你们只要动一动,立刻就没有命。”
  他语声说得很缓慢,像是不愿惊吓到别人,但这却是最厉害的手段,老江湖都深知
只有用这种气最能吓得住人。
  楚留香。姬冰雁和胡铁花自然都没有动,石驼更不会动,只有小潘是真的被吓得不
敢动了。
  黑暗中,隐约可以瞧见这些人每个人手里都有件东西发着黑黝黝的光,这自然就是
那要命的暗器。
  说话的人大步走了出来,又道:“很好,你们都很识相,现在,把东西拿出来
吧!”
  楚留香这才抬起头,吃吃道:“东西都在驼背上,大王爷要什麽,只管拿吧!“
  这人冷笑道:“你不必装傻,你自然知道我要的是什麽?”
  楚留香道:“我……我实在不知道。”
  这人怨道:“你再装傻。”
  他顺手一掌向楚留香掴了过去,楚留香顺着他手掌就倒下,但打人的人,反而怔住
了。
  他这一掌已明明打着了对方,却又像是打空了,明明已打到对方的脸,手掌上却连
一点着力的地方都没有。
  胡铁花瞧着他吃惊的样子,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你竟想能打得到楚留香,你若
真打到他,早已没命了。”
  这黑衣人心里也已知道有些不对,语气也缓和下来笑道:“我们这批人的任务,只
是要得到这件东西,东西到手,任务就完成,我们立刻就走,绝不伤害你们。
  “
  他笑了笑,道:“你着,我们若要杀死你们,岂非早就可以下手了。”
  楚留香也知道他说的不假,这些人的任务必定是分开的,他们只负责对付『彭门七
虎』,没有得到命令之前,就绝不敢伤害别人他知道自己这几人现在决不会有危险,於
是心里就更放心了。
  黑衣人等了半晌,没有看到反应,就又接着道:“所以,只要你们把那东西交出
来,我非但保证不伤你们毫发,不拿你们任何东西,而且……而且还可以送给你们一壶
水。”
  他说这句话时显然已下了很大的决心,这已不是威胁,而是妥协,是诱惑,这『东
西』显然很重要。
  他们若得不到这『东西』,回去显然要受到致命的惩罚。
  『水』的诱惑实在不小,楚留香、姬冰雁和胡铁花若是知道这『东西』,说不定真
的会和这人交换的。
  只可惜他们真的不知道。
  胡铁花叹了口气,道:“你到底要的是什麽?只要说出来,我一定给你,现在无论
要我拿多少珍贵的东西来换壶水,我都愿意。”
  黑衣人瞪着眼,道:“你真的不知道?”
  胡铁花道:“谁知道这见鬼的东西是什麽,谁就是王八羔子。”
  楚留香暗暗好笑道:“这小子竟到这时还不忘骂人。”
  黑衣人却一点也不知道别人已将他骂做王八羔子,沉下了脸,道:“你们难道真没
有从死上搜出东西来?”
  胡铁花叫道:“哎哟!老天,我们就是再混蛋,也不会想偷死人的东西呀!”
  他这话可又将对方骂了,而且骂人不带脏字。
  黑衣人这次总算听懂了这等於就是在骂他混蛋,怒道:“你还不认,好,来人
搜。”
  胡铁花全身立刻绷紧,立刻就要发作。
  但楚留香却又拉住了他,淡淡道:“让他们搜吧,反正他们什麽也搜不出来的。”
  这时黑暗中又窜出几个黑衣人,将他们全身都搜了一遍,胡铁花强忍着怒气,不懂
楚留香为何要如此忍耐。
  姬冰雁却懂的:“楚留香现在也犯了老毛病,又动了好奇心,不瞧个究竟,弄个明
白,他怎麽舍得出手。”
  无论在那里,无论对付麽人,不到万不得已时,楚留香是绝不愿出手的,他并不是
个喜欢打架的人。
  黑衣人们搜完了人,又搜骆驼,他们自然没有搜出那『东西』来,其中有个人想了
想,忽然道:“说不定那东西还在彭家七虎的身上。”
  於是他们竟将已埋在地下的体都挖出,他们用刀将体的衣服挑起,胡铁花咬紧牙,
扭转了头。
  只听一人道:“这些人身上也没有。”
  为首那黑衣人已有些慌张,跺脚道:“不可能没有的,再找,若是找不出,回去该
如何交代?”
  黑衣人的眼中都露出惊慌恐惧之色,再找,还是找不到,他们越来越着急,几乎忘
了再监视楚留香等人。
  姬加雁目光闪动,忽然缓缓道:“你们要找的究竟是什麽!说出来也许我们能帮些
忙的。”
  那黑衣人早已急慌了,脱口道:“极乐之星。”
  胡铁花忍不住问道:“这极乐之星又是什麽?”
  那黑衣人道:“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彭家七虎这次保的一批红货中,有件最殄贵
的,就叫做极乐之星。”
  胡铁花失望地叹了气,道:“我还当是什麽了不得的东西,原来只不过是件珠宝而
已。”
  无论多珍贵的珠宝,在他们眼中都算不了什麽的。
  那黑衣人道:“我们受命而来,按照计划夺到了那箱红货,谁知道那『极乐之星』
竟不在箱子里……”他情急之下,什麽都说了出来。
  姬冰雁忽然道:“我若知道这极乐之星在那里,你们肯用水来交换?”
  黑衣人又惊,又急。又喜,大声道:“当然。”
  姬冰雁悠悠道:“你们真的有水麽?”
  黑衣人道:“自然有的。”
  姬冰雁道:“在那里?拿来瞧瞧。”
  黑衣人变色道:“你难道还信不过我?”
  姬冰雁想了想,道:“好,我就相信你这一次,先把极乐之星拿给你,但是
水……”
  黑衣人大喜道:“只要你拿出极乐之星来,水绝不成问题。”
  胡铁花在旁边瞧得真是满肚子奇怪,他既不懂姬冰雁怎会如此轻易就相信了别人,
更不懂姬冰雁如何能拿出那极乐之星来。
  他们根本连极乐之星的影子都没有瞧见过。
  只见姬冰雁已回头走过来,脸上竟像是很有把握的样子,再瞧楚留香,也是面带微
笑,一点也不着急。
  胡铁花忍不住迎了上去,悄悄道:“你真的知道极乐之星在那里?”
  姬冰雁缓缓道:“方才你抱着彭一虎时,只觉得他肩头上多出来又圆又硬的一块,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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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6-04-22, 11:27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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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楚留香系列》 作者:古龙

第八章 荒漠绿洲
  胡铁花更莫名其妙,道:“不错,但……”
  他话未说完,胡铁花已走到一处身旁彭一虎衣服已被挑开,赤裸的身子上,那有什
麽极乐之星?但姬冰雁却蹲了下去,用手指在彭一虎肩头上轻轻一划,闪动的星光下,
他肩头竟有光芒一闪。
  接着,便有一粒鸽蛋般大小,光芒闪烁的宝石,从彭一虎肩头绽开的皮肉中,落在
姬冰雁手原来这桓乐之星已被彭一虎缝在肉里。
  大家都不禁瞧得怔住了。
  天上虽有繁星无数,但地上这极乐之星的光华,却似能令天星俱为之失色,就连姬
冰雁也不禁动容道:“好美的金刚石,难怪有许多人不惜为你拚命。”
  那黑衣人饿狗般扑了过来,一把从姬冰雁手上将这极乐之星抢了过去姬冰雁竟像个
呆子似的,眼睁睁瞧着别人从他手上将东西抢走,那黑衣人简直也未想到事情竟如此容
易,开心得几乎合不拢嘴来。
  胡铁花又奇怪,又生气,还未发作。
  只听姬冰雁道:“极乐之星已给了你,水呢?”
  黑衣人仰天狂笑道:“大爷们出来办事,那里带有水,你要水,不会自己去找,大
爷们现在不宰了你,已对你很客气了。”
  他一面笑,一面挥手作势,竟带着那些黑衣大汉,狂笑着呼啸而去,胡铁花简直气
破了肚子。
  他想出手,却被楚留香拉住,想追,又被姬冰雁拦住,他实在不懂,他这两个老朋
友怎会变得这样没胆子?楚留香和姬冰雁瞧着这批人扬长而去,竟连丝毫生气的样子都
没有。
  胡铁花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冷笑道:“可笑呀可笑!堂堂的楚香帅,今日竟会变得
胆小如鼠,可笑呀可笑!自以为聪明的姬冰雁,今日也会上别人的当。”
  姬冰雁悠悠道:“谁上别人的当了?”
  胡铁花冷笑道:“你既然那麽聪明,能知彭一虎将极乐之星藏在那里,为何就不知
道那些王八蛋根本就不会给你水的?”
  姬冰雁淡淡一笑,道:“我早已看出他们身上恨本就没有水囊的。”
  胡铁花怒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他们没有水,为何要将极乐之星给他们?你放的是
什麽马後炮?”
  姬冰雁也不理他,却向楚留香道:“行走在沙漠上的人,唯有两样东西缺少不得,
第一是水,第二是骆驼,缺少了这两样,性命便难保存,是麽?”
  楚留香微笑道:“不错。”
  姬冰雁道:“但这些人非但身上没有水,而且还是徒步而来的,这就是表示他们住
的地方,必定离此不远,是麽?”
  楚留香道:“正是。”
  姬冰雁道:“他们得到所求之物後,必定无瑕再管我们,急着便要回去报功,是
麽?”
  这次不等楚留香说话,胡铁花已拼掌大笑道:“不错,我们只要跟踪他们,便可直
捣他们的老窝,与其等那恶魔来找我们,不如由我们先去找他……是麽?”
  楚留香微笑道:“不错,这就叫做先发制人。”
  胡铁花一跃而起,道:“既是如此,咱们还等在这里干什麽?”
  姬冰雁缓缓道:“沙漠之中,跟踪不可太近,反正他们是逃不了的。”
  他听了听风声,微微一笑,又道:“你若着急,现在就可以去了。”
  班离他们此刻的出发地只有半个多时辰的路,有几间木屋,这本是昔日巡边戍卒的
守望塞,如今竟变为绿林豪强的啸聚处。
  木屋已十分陈旧,有几扇窗子没有关,屋子里早已有了灯光,想来屋子里一直都有
人留守的。
  楚留香他们在十丈外的叁株枯树後停了下来,只见那些黑衣大汉们欢呼狂笑着走了
进去。
  但一走进屋子,他们的笑声就停顿了。
  从开着的窗子里,可以望见他们的神情忽然变得十分恭敬,一个个低垂着头,连话
都不敢说。
  胡铁花喜道:“瞧他们这副样子,他们的头目果然就在这屋子里。”
  姬冰雁道:“嗯。”
  胡铁花道:“咱们现在就冲进去吧,我们要瞧瞧那恶魔究竟是什麽变的?”
  姬冰雁皱眉道:“再等一等。”
  胡铁花道:“还等什麽?”
  姬冰雁沉声道:“这情况有些不对?”
  胡铁花道:“这主意是你出的,怎地现在又觉得不对了?”
  姬冰雁缓缓道:“我见到这木屋,才觉得不对……你想,以那恶魔的声势,会住在
如此破烂的木屋里麽?”
  胡铁花刚怔了怔,还未说话,木屋里忽然有一阵低迷的乐声传出,婉转销魂,欲仙
欲死。
  乐声乍起,那些垂首肃立的大汉,身上突然起了一阵扭曲,像是要随着这销魂的节
拍起舞。
  但骤然间,他们却全都倒了下去。
  销魂的乐声,仍在继续着,只不过声音更低。
  倒下去的人,久久未站起来。
  胡铁花听得心跳面热,却瞧得又惊又奇,嘎声道:“这又是怎麽回事?”
  姬冰雁寒着脸,不说话。
  楚留香脸上却忽然变了颜色,失声道:“不好!”
  喝声未了,他已向那木屋飞掠了过去。
  胡铁花那里还肯再等,也飞扑了过去,楚留香还在窗口探望,胡铁花却一脚开门,
大喝道『你休想……』他只说出叁个字,声音就在喉咙里疑结住了。
  这屋子里已没有一个人。
  严格说来,这屋子里已没有一个活人。
  方才那二十几条黑衣大汉,此刻已全部倒毙在地上。
  他们的身子扭曲着,但脸上邦带着种说不出的奇异的光辉,他们死得毫无痛苦,而
且还像是开心得很。
  胡铁花怔了许久,才长长叹出气,道『疯了……这些人也疯了。』楚留香跌足道
『我早该想到他们会自杀的。』残旧的屋子里,几乎什麽都没有,却供着个很大的神
龛,神龛里有尊佛像,使得这屋子看来更是诡秘。
  风吹起神龛前的黄幔,胡铁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失声道『但他们为何要自杀?』
楚留香叹道『那恶魔必定猜出他们的行踪已被我们跟住了,为了怕我们再跟踪下去,他
只有逼他们死。』胡铁花道:“他们既然是被人逼自杀的,又为何死得如此开心?”
  楚留香目中竟似也有了恐惧之色,喃喃道:“这其中必定有个神秘的原因,那销魂
的死亡乐声,也许……”
  话未说出,突听小潘在屋外嘶声狂叫道:“石驼发疯了……石驼发疯了……”
  呼声中充满了恐惧,在这无情的沙漠中,孤立而残破的木屋里,遍地死间,骤然听
得这样的呼声,当真令人毛骨悚然。
  胡铁花又是一惊,和楚留香。姬冰雁一齐冲出去,只见小潘面容扭曲,满头大汗,
嘴里还在不住大呼道:“石驼发疯了。”
  姬冰雁反手一掌掴过去,厉声道:“你不准发疯,说,是怎麽回事?”
  小潘被一个耳光打得怔了怔,才定过神来,颤声道:“你们进屋後,我忍不住也想
过来瞧瞧,又怕将石驼一个人留在那里,我实在有些不放心,就拉他一起来。
  “
  姬冰雁冷笑道:“你哪是不放心他,你只怕是想拉他来壮你的胆子吧?”
  小潘垂下了头,嗫嚅接道:“谁知……谁知石驼刚走到这屋子前面,就好像瞧见鬼
似的,转身就跑,他那样子也不知有多可怕,我虽然什麽也没有瞧见,但也被他吓得忍
不住叫了起来。”
  有眼睛的人都未瞧见,瞎子又能瞧见什麽可怕的事呢?但这时楚留香等人已无瑕再
深究这问题,小潘的话还未说完,他们已向石驼逃的方向追了出去。
  风在呼啸,沙在飞卷。
  沙漠中的夜,已开始在显示它可怕的威力。
  他们终於瞧见石驼踉跄狂奔的身影。
  一个什麽也听不见,什麽也瞧不见的人,在这无情的风沙中,可怖的风沙中,可怖
的深夜里亡命飞奔,这景象是何等凄惨,何等诡秘。
  楚留香和姬冰雁双双飞掠过去,双双挟住了他,但他却像只负伤的野兽般挣脱了,
再往前奔。
  他那疯狂的力气,竟连楚留香都把握不住。
  胡铁花已从後面扑了过去,拦腰抱住了他,两个人竟一齐跌倒在地,姬冰雁赶过去
按住了他肩头。
  石驼本来还在挣扎着,直到姬冰雁用力握住他的手,他才渐渐平息下来,但犹在野
兽般喘息。
  胡铁花大声道:“你赶紧问他,他究竟发现了什麽?”
  星光下,只见石驼麻石般的脸上,流满了汗,充满了极度的恐惧,这种脸莫说小潘
看见了害怕,就连胡铁花见了,也不觉自心底生出寒意。
  饼了半晌,姬冰雁才抬起头来,道:“我已问过他,但他什麽都不肯说。”
  楚留香目光凝注着黑暗的远方,缓缓道:“莫非他有种奇异的触觉,已觉出害他的
那恶魔就在木屋里。”
  胡铁花道:“但木屋里根本就没有活人呀……那木屋里简直什麽都没有,那恶魔就
算躲起来也不可能。”
  楚留香一字字道:“那木屋里真的什麽都没有麽?”
  胡铁花道:“除了几张破桌破椅外,只有那神龛。”
  楚留香道:“你可瞧见那神龛里供着什麽?”
  胡铁花道:“好像是一尊很大的观音菩萨石像。”
  他语声忽然又凝住了,整个人像是忽然挨了一鞭子。
  然後,他也像发了疯似的,奔回木屋去。
  木屋里景况依旧,风依旧在吹动着褪色的黄幔。
  但神龛却是空的。
  那石塑的佛像,竟已赫然不见了。
  比黄豆还大的汗珠,一粒粒自胡铁花头上滴下来,他怔了很久,才发现木屋上多了
一只铁锅。
  兵里还在冒着热气,散发出一阵阵肉香。
  兵下面竟还压着张字条:“诸君不远千里而来,妾本当洁樽以待住蓖,怎奈属下顽
劣,竟以凡俗之眼,视非凡之人,此妾之过也,谨备肉羹一具,聊表妾歉疚之心,稍涤
诸君子之征尘,盼诸君子勿却是幸。龛中人睑衽百拜”
  龛中人?这龛中人究竟是谁?胡铁花转过头,便瞧见楚留香和姬冰雁的四只眼睛,
也在盯着他手里的这张纸,似已看出了神。
  饼了半晌,楚留香终於苦笑道:“你我的行藏,还是被人瞧破了。”
  胡铁花叹道:“但这龛中人是谁?我们却连一点影子都不知道。”
  楚留香目光凝注着那已空了的神龛,一字字沉声道:“是石观音。”
  胡铁花耸然失声,道:“石观音?你说的难道就是昔年那被江湖中公认最美丽。最
毒辣,最无情。武功却又最高的妇人?”
  楚留香苦笑道:“除她之外,还有谁能造得那麽精巧的暗器?还有谁有那麽高明的
易容术?还有谁能想得出如此高明的毒计?”
  姬冰雁缓缓接道:“除了她之外,远有谁能凝精气,身化木石,扮成一具石塑的佛
像,瞒过你我的眼睛。”
  胡铁花怔住了。
  他虽然没有见过石观音,但江湖中有关她的种种传说,每一段都几乎令他从脚踉一
直凉到脖子上去。锅内的香气更浓,浓郁的肉汤上,浮着一层如珠光般的光晕,这正是
他们最需要的。
  胡铁花忽然大笑起来,道:“江湖传言果然不错,这石观音果然是个害人精,她什
麽都不留,却留下锅肉羹,让我们只能瞧着流口水,却不敢动一动。”
  突见一条黄狗从屋外窜进来,跳到桌子上,伸头在锅里舔了舔,又咬起块大排骨。
  胡铁花笑骂道:“你饿疯了麽?你难道不怕被毒死?”
  他将狗从桌上拎起来,但这狗却已连咬带啃,把一块肉排都吞下了肚,胡铁花。楚
留香。姬冰雁,叁人六只眼睛都盯着这条狗,直过了两叁盏茶功夫,姬冰雁翻开狗的眼
皮瞧了瞧,又瞧了瞧它舌头,缓缓道:“汤没有毒。”
  胡铁花用力一拍桌子,大叫道:“这害人精算准咱们不敢喝这汤,还弄条狗来气气
咱们,她竟想叫咱们来吃狗剩下来的汤。”
  姬冰雁淡淡道:“狗喝过的汤,人难道就不能喝了麽?”
  他眼睛瞧过楚留香,楚留香还没有说话。
  胡铁花已提起那铁锅扔出窗子,大叫道:“咱们绝不能喝狗剩下来的汤,咱们就算
饿死也不能这麽丢人。”
  姬冰雁叹了口气,冷笑道:“我若能活着回去,一定要好好为你立一座贞节牌坊,
上面刻八个大字:饿死事小,丢人事大。”
  胡铁花大笑道:“我若能活着回去,我就……我就……”他也想找两句话来回敬姬
冰雁,一时间偏偏又想不出。
  姬冰雁已冷冷道:“像你这样的狗熊脾气,只怕是很难活着回去的了。”
  胡铁花笑道:“那倒也……”
  话未说出,突听得木屋外一声惨呼,叁人一齐冲出去,只见在外面着守着石驼的小
潘,此刻已滚倒在地。
  那肉锅就在他身旁,他嘴角还沾着些肉糜,但一张白生生的脸,却已紫涨扭曲,嘴
里不住惨号道:“肉……毒……”
  原来他在外面听得汤里无毒又瞧肉锅飞了出来,他就把还没有泼出来的小半锅汤,
一气喝了楚留香赶到他身旁,刚想瞧瞧他的毒势,但小潘身子一阵痉挛,竟将性命断送
在这半锅肉汤上。
  在这无情的沙漠里,人命竟是如此卑贱。
  楚留香轻轻阖上他眼皮,黯然道:“好厉害的毒,毒性之烈,竟然无救。”
  姬冰雁沉思道:“好厉害的人,竟将毒丸藏在狗嘴里,狗一喝汤,毒丸便落人汤
锅,外面的蜡封受热溶化,无毒的汤,就变成有毒的了。”
  胡铁花骇然道:“那狗难道也是她训练好的?”
  姬冰雁道:“嗯!”
  楚留香苦笑道:“看来你我还多亏胡铁花的狗熊脾气,才没有中石观音的毒计。”
  叁个人想到这连环毒计的巧妙,方才实在是生死俄顷,间不容发……叁个人掌心都
不觉沁出了冷汗。
  第二天,仍没有水。
  他们不敢让身体里剩下的水量被太阳蒸发成汗,直到太阳已将落山时,才开始行
动。
  石驼,这神秘而可怜的人,此刻又恢复了他那无穷无尽的神力,而胡铁花等人却已
似将萎缩了。
  人世间再高的武功,也无法和大自然的威力相抗。
  夕阳西下,石驼不时伏下来,用鼻子嗅着地上的沙,像狐狸般爬行着,胡铁花舐了
舐已轻裂的嘴唇,忍不住问道:“他这是在干什麽?”
  姬冰雁道:“他在找地下的水源。”
  胡铁花道:“他难道能闻得出来?”
  姬冰雁道:“有水,就有温度,可以闻得出。”
  胡铁花还想说话,却已没有人再理他了。
  因为说话不但浪费精力,也浪费唾液,这两样东西在他们看来,已几乎和生命同样
珍贵。
  到了晚上,石驼忽然发狂般地用力挖着沙子。
  胡铁花狂喜道:“有水了。”
  他们一齐跳下骆驼,用各种可以找得到的器具来挖掘,但他们辛苦地工作了一个多
时辰,还是失望了。
  没有水。
  胡铁花惨笑道:“他的鼻子只怕不太灵吧?”
  姬冰雁沉着脸,不说话。
  只有石驼还不死心,还在挖着。
  突然,他跳起来,捧了一捧沙粒,送给姬冰雁。
  姬冰雁将沙子放入嘴里,脸上竟露出喜色。
  沙子是温的。
  他们将沙子含在嘴里,拚命吮吸着沙子的水份。
  水,虽然少得可怜,但对一个快要渴死的人来说,已足够救命了,他们努力挖掘,
拚命吮吸。
  晚上,他们就睡在这微带潮湿的沙坑里。
  胡铁花吮吸得舌头都发麻了,忍不住诅咒着道:“我简直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
竟还是无法从这鬼沙子里多咋出一滴水来,这样吮法,不是急死人麽?”
  姬冰雁道:“在沙漠中,能够每天找到一些温沙,已经是运气了,这沙子的水虽
少,但没有它,你就活不成。”
  他说的不错,第叁天,他们连湿沙都找不到,就几乎连路也走不动,幸好第四天清
晨,石驼又寻着一处。
  这里沙子的水份更多,姬冰雁道:“石驼是沿着一条水脉一直找过来的,瞧此地的
情况,距这里不远,必定有一处更大的水源。”
  於是他们振起精神,再往前走。
  忽然间,他们瞧见远处一片青绿,竟有个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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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6-04-22, 11:29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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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楚留香系列》 作者:古龙

第九章 琵琶公主
  胡铁花拚命揉着眼睛,道:“我难道是眼花了麽?”
  楚留香苦笑道:“但望这不是我们眼中的海蜃栖。”
  只听绿洲上的林木间,竟有一阵阵笑声传了过来。
  这本是欢乐的笑声,但在这残酷无情的大沙漠中,一个快被渴死的人耳朵里,这笑
声却比什麽都要诡秘可怖。
  胡铁花又紧张起来,道:“这里难道就是石观音的秘窟,除了这害人精外,沙漠中
又怎会有如此快乐的人?”
  他等了等,没有别人说话,自己就又接着道:“何况,这两天她都没有来找咱们的
麻烦,莫非是早已算准咱们必定会自己找到这地方来的?”
  楚留香默默半晌,展身而起,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瞧瞧。”
  胡铁花也站起来,道:“我去。”
  姬冰雁冷冷道:“你的轻功,难道比楚留香高?”
  胡铁花坐下来,不说话了。
  这绿洲不但美丽,而且还不小,在这丑恶的沙漠中,突然出现如此美丽的地方,简
直就像是神话。
  青葱的木叶间,不时有银铃般的笑声传出来。
  这难道真是神话中的幻境,魔境?隐藏在这青葱木叶里,难道就是神话中那些专门
诱惑孤独的旅人去吞噬的吃人女妖?楚留香长长吸了口气,谨慎地掠过去,他现在轻功
虽已打了个很大的折扣,但无疑仍属天下一流高手。
  他轻轻掠上树枝。
  从没密的木叶间望出去,他立刻瞧见一幅令人动心,令人迷惑,令人简直无法置信
的景象。
  这里有一大一小,两个清绿的池塘。
  在较大的池塘边,有叁个华丽的帐篷,帐篷前竟肃立着几个手执金戈,甲胄辉煌的
武士。
  较小的池塘旁,此刻围着几重纱幔,隔断了那边的视线,一个美丽的长发少女,正
在池塘裸浴。
  楚留香的呼吸都几乎停顿了。
  此时此刻,他虽已没有欣赏美女的心情,但这赤裸的少女的美丽,仍令他无法不欣
赏,无法不动心。
  她那美丽的胴体,在逐渐西斜的阳光映照下,简直就像一尊最完美的塑像,一滴滴
晶莹的水珠,沿着她完美无缺的脖子,滚上她白玉般的胸膛,她的笑声如银铃,笑靥如
春日的百花齐放。
  还有叁四个垂髫少女,有的手里拿着浴巾,有的拿着纱衣,有的拿着浴斑,站在池
塘边娇笑着。
  她们互相泼着水,水花也闪着金光。
  从艰苦。危险。饿渴。血腥中走来的楚留香,骤然瞧见这幅景象,实在无法断定这
里依旧是人间,还是天上。
  现在这情况,连楚留香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那少女的脸本是对那边的,此刻他明媚的眼波,忽然向楚留香这边一转,楚留香立
刻知道她已发现他了。
  别的少女若发现有人窥浴,一定会遮掩躲藏,但这少女眼波一转後,竟如出水芙蓉
般,盈盈站起。
  楚留香脸倒反而有些红了,只见这少女美丽的胴体如惊鸿一瞥,已藏进了池畔少女
手中的纱衣。
  然後,她竟然面对着楚留香,缓缓道:“偷看的人,你难道还是没有看够麽?“
  她语声清柔婉转,如出谷黄莺,只不过口音中微微带着些生涩,就正如吴侬少女,
初学京语。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苦笑着跃下树来,他这一辈子,简直没有比刻更觉得尴尬的
时侯。
  他实在不愿意被人认做是一个窥浴的登徒子,更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来会见一个如
此美丽的少女。
  但他更不能逃,他只有硬着头皮走过去。
  那少女上上下下朝他瞧了几眼,本已充满愤怒的眼眸,似乎变得稍微和缓了一些,
瞪着楚留香道:“你胆子倒不小,居然没有逃。”
  楚留香苦笑道:“在下虽非有意,已觉甚是惭愧,若要逃走,岂非更丢人了?“
  那少女眼波闪动,道:“那麽,你是认罪来的?”
  楚留香道:“正是。”
  那少女目中有了笑意,缓缓道:“你能勇於认错,倒还不愧是个男人,但你可知道
你犯的是什麽罪麽?”
  楚留香叹道:“姑娘本该将这面也用纱幔隔起来。”
  那少女眼睛又瞪大了,怒道:“你偷着我洗澡,难道现在还想来怪我麽?”
  楚留香道:“在下无意闯来,又怎会知道此间有佳人出浴?”
  那少女道:“你若知道呢?”
  楚留香沉吟了羊晌,道:“在下若早已知道这里有像姑娘这样的佳人出浴,又知道
这里有一面没有用纱幔隔起……”
  那少女道:“那你就不会来了麽?”楚留香笑了笑道:“在下纵然双腿俱断,说不
定爬也要爬来的。”
  那少女这才真的怔住了,这可恨的男人,怎会有这麽厚的脸皮,这麽大的胆子?她
简直做梦也想不到会有男人像这样说话的。
  她本该恼,却恼不得,想笑,却又忍住,旁边那几个垂髫少女,却再也忍不住『噗
哧』笑出声来。
  笑出之後,她们又发觉自己是不该笑的,板起脸孔道:“好大胆的男人,竟敢对公
主这样说话?”
  『公主』这两个字,倒的确令楚留香有些惊讶。
  楚留香微躬身作礼,道:“在下本不必这样说的,但在下却是个男人,而且是个从
来不说谎的男人。”
  鲍主眼波流动,缓缓道:“想不到汉人中也有敢说真话的男人,我只听说,在你们
那地方,有胆子敢将真话说出来的人,反而会被人瞧不起的。”
  楚留香暗中叹了气,他自己也知道世人大多宁可看重满口谎话的伪君子,也不肯看
重直言无忌的真小人己但他面上却只是淡淡笑着道:“在公主这地方,是否很瞧得起敢
说真话的人?”
  鲍主道:“嗯!”
  楚留香笑道:“那麽公主便该恕在下无罪了。”
  鲍主凝视着他,良久良久,面上忽又露出春花般的笑容,道:“也许我不但恕你的
罪,还要将你视为上宾,但这却要着你除了胆子大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本事了。”
  她以纤美的手揽起了头发,转身道:“你方才既未逃走,现在可敢跟着我来麽?”
  华丽的帐篷里,不时传出轻盈的乐声和欢乐的笑声,帐篷外执戈肃立的武士,目光
却如鹰一般瞪着楚留香。
  而这时美丽的公主已走入了帐篷,正在招手唤他。
  楚留香微笑着拍了拍这两个凶神般武士的肩膀,施施然走了进去,他心里却早已有
了准备,无论这帐篷里有多麽凶险,他都不会吃惊的,在这见鬼的沙漠里,他对什麽都
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但这帐篷里却连丝毫凶险的徵象都没有,事宾上,这帐篷里简直可以说是世上最不
凶险的地方。
  帐篷外有一片柔软而美丽的草地,帐篷里却铺着比世上任何草地都柔软十倍,也美
丽十倍的地毡。
  地毡上排着几张矮儿,几上堆满了鲜果和酒菜,好几个穿着鲜衣的人,正开开心心
地坐在地毡上喝酒。
  最开心的是一个卷须虬髯,头戴金冠的红袍人,他高踞在正中的一张低儿後,左手
拿着金杯,右手却搂着一个美女的纤腰,开怀大笑道:“各位请看,我们的琵琶公主新
浴之後,是不是更美了?”
  他目光一转,看到了楚留香,又笑道:“但我的好女儿,你带来的这位客人又是谁
呢?我记得这里附近几百里之内,都没有如此英俊的男人呀!”
  琵琶公主抿嘴而笑,燕子般轻盈地走到她爹爹身旁,弯下了腰,在他耳畔轻轻说了
几句话。
  他一面说,红袍人一面点头,目光却不住在楚留香身上打转,他面上虽带着笑,但
目中却有一种慑人的威严。
  楚留香也含笑回望着他,心里也开心起来。
  他觉得这里的酒很香,菜很好,女孩子也都很美丽可爱,这老人看来更绝不会是个
坏人。
  巴在这时,四柄金戈闪电般从他背後刺了过来。
  四柄金戈,两上两下,戈长几达两丈,执戈的武士,武功虽不高,但力道却不小,
长戈刺出,如毒蛇出穴。
  一个两叁天没有吃过一粒米,喝过一滴水的人,要想避开这种狠毒的暗器,简直是
不可能的事。
  流血的惨剧,显然必将发生,但坐在两旁喝酒的那几个人,却连看也没往这边看一
眼。
  似乎无论什麽事,都不能令这几人动心。
  只有琵琶公主的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她看见那四柄金戈,几几乎已到了楚留香的
背,楚留香却连一点反应也没有,她目中不禁露出了惊惶与後悔之色,苗条的身子也像
是站不稳了。
  只听『铮』的两声,金铁交鸣。
  楚留香还没有动,也没有回头,但不知是怎麽回事,那四柄金戈,竟被他夹在胁
下。
  四个金甲武士都撞到一齐,手已麻得抬不起来了。
  两旁喝酒的五个人,这才开始来打量楚留香,目中才露出惊讶之色,那红袍老人已
拊掌大笑道:“好功夫,果然是好功夫!我女儿果然没有看错。”
  楚留香淡淡道:“但在下却看错了,在下实未看出阁下也会暗算别人。”
  红袍人大笑道:“你莫怪我,这不关我的事。”
  他拉琵琶公主的手,笑着接道:“这是我女儿要试试你,她说只要你能躲得过这一
击,就是她的嘉宾。”
  楚留香道:“在下如躲不过呢?”
  琵琶公主抿嘴笑道:“无论如何,你现在已躲过,已是我的客人,客人总不该向主
人发脾气。”
  楚留香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
  左面一个脸色苍白,鼻如鹰钩的绿衣人,忽然冷笑着道:“朋友好俊的身手,不知
是何方神圣?”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在下刘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而已。”
  绿衣人到:“哦……”
  他身子又倒下去,再也不望楚留香一眼了,『刘向』这名字实在没什麽,他觉得自
己犯不着和这种人打交道。
  但琵琶公主却始终在望着楚留香的,此刻忽又笑道:“你既然已是这里的客人,为
何不坐下来?”
  楚留香笑道:“在下站着时胆子比较大些。”
  琵琶公主嫣然笑道:“你若觉方才吃了惊,我现在替你压压惊如何?”
  她盘膝坐下,已有个少女为她送来一只曲颈四相的琵琶,她横放在膝上,纤手轻轻
一挥。
  只听『琮』一声,妙音骤起,如珠走王盘,如霓裳轻舞,天下间但闻琵琶之声再也
听不到别的声音。
  自唐以来,中土本不乏琵琶高手,江州司马白乐天的『琵琶行』更是家传户诵,传
为绝唱。
  但中土的琵琶却为直颈,四相之下,又增置了十叁品,使音域更扩大而华丽,持琴
的姿势,是直抱在怀中的。
  此刻琵琶公主却持琴抚弹,曲颈四相的琵琶,更远较中土简陋,楚留香本未期望能
听到如此妙曲。
  他几乎听得痴了,几乎忘记了饿渴,忘记了一切,直等到琴音寂绝,他还是久久都
不能动弹。
  琵琶公主瞧着他嫣然一笑,道:“如何?”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道:“不想绝域之中,也有如此佳奏。”
  红袍人大笑道:“这又有何奇怪,琵琶本就是由本邦传入汉土的。”
  楚留香道:“哦!”
  红袍人道:“你可听过『苏婆』这名字?”
  楚留香忽然长身而起,动容道:“阁下莫非是龟兹之王?”
  红袍人目光中光芒闪动,捋须笑道:“你倒底还是想出来了。”
  楚留香道:“五代北周武帝时,龟兹国土苏婆携妙手琵琶,随突厥皇后入汉土,朝
野俱为所醉,佳话流传至今,在下识见虽陋,却也略知一二。”
  标兹王拼掌道:“西域小柄,唯有此雕虫小技稍足向人夸,不想今日倒遇着了知
音,来来来,且待我敬你叁杯。”
  突听一人大呼道:“老臭虫!你在那里?”
  接着,又有一串叱吃喝骂声,负痛惊呼声,『噗通』落水声,楚留香知道必又有人
被胡铁花抛入池里。
  那面色苍白的绿衣人霍然站起,皱眉道:“是谁敢如此放肆,我去瞧瞧。”
  楚留香音笑道:“抱歉得很,那是在下的朋友。”
  绿衣人上上下下瞧了他几眼,终於缓缓坐了下去。
  标兹王已笑道:“良骥不与驽马为伍,你朋友想必也是妙人,请他们都进来吧!”
  琵琶公主却掩嘴笑道:“以後一定要告诉我,为什麽别人会叫你老臭虫?”
  胡铁花虽然已将两个很神气的金甲武士抛入水池,又将另外叁个打得鼻青脸肿,但
心里越是觉得有口气没有出。
  他认为楚留香这次很不够义气,自己在这里喝酒,却害得别人要为他拚命,为他着
急。
  直到几杯酒下肚,他这口气才平了,尤其是为他倒酒的几个女孩子都那麽美,美得
简直教他不能发脾气。
  现在,楚留香也知道在这里喝酒的都是些什麽人了这五个人居然都是武林中赫赫有
名的人物。
  坐在左面的叁个人,居然是『龙游剑』的名家吴家兄弟,和威震两河的独行大盗司
徒流星。
  那面色惨白的绿衣人,名气更响,竟是江湖中出名心狠手辣,黑白两道见了都头疼
的『杀手无情』杜环。
  此人杀人的记录,据说很少有人能比得上,别人他畏他如蛇蝎,他自己也觉得很得
意,但楚留香听了这名字,却不禁要皱眉头。
  只有坐在杜环身旁的一人叫王冲,满面病容,无精打采,非但看来貌不惊人,名字
也没人听过。
  但这人倒是楚留香瞧着最顺眼的一个。
  标兹王引见过了,举杯笑道:“小王别无所好,生平唯有好客,这五位都是小王远
道请来的贵客,你们叁位总也该听说过他们的声名。”
  胡铁花笑道:“他们五位的声名,我的确是久仰得很,来,我敬各位一杯。”
  他其实一点也不『久仰』,他只是找机会喝酒。
  标兹王望着姬冰雁,道:“现在只有阁下的大名还未请教过。”
  姬冰雁头也不抬,道:“姬。”
  标兹王道:“姬?女臣之姬?”
  姬冰雁道:“嗯!”
  标兹王道:“台甫呢?”
  姬冰雁这次连一个字都不说了,只用手指在空中划了两个字,就像鬼画符似的,谁
也看不出写的是什麽。
  标兹王呆了呆,大笑道:“阁下倒实是沉默寡言得很。”
  胡铁花也大笑道:“他最大的本事,就是闭起嘴不说话。”
  标兹王目光闪动,道:“阁下呢?”
  他接着立刻又含笑解释道:“小王平生最好的,便是与武功才艺之士结交为友,方
才你的朋友已露了一手,阁下若也有意让小王开开眼界,小王实是不胜之喜。
  “
  胡铁花笑道:“在下喝了王爷的酒,本该玩两手给王爷瞧瞧的,只可惜在下除了喝
酒外,就只有几斤笨力气。”
  标兹王喜动颜色,拊掌笑道:“妙极妙极,原来阁下竟是位力士。”
  他忽然拍了拍手掌,掌声起处,帐篷後的紫幔中便有条秃顶无发,精赤着上身,却
穿着条金扎脚的大汉走了出来。
  胡铁花平生见过不少彪形大汉,他自己身材也不算小,但和这大汉一比,却简直像
小孩子。
  除了庙里的四大金刚,或者是图画中的洪荒巨人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麽人能和
这大汉一比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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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标兹国王
  标兹王却笑道:“这是敝邦的莽汉昆弥,虽也有几斤笨力气,却天生的笨手笨脚,
只望你手下留情,让他叁分才好。”
  胡铁花望着这巨人昆弥满身好像黑铁打成的肌肉,倒抽了口凉气,大声道:“王爷
难道要我和他比力气?”
  标兹王微笑点头,又叽叽咕咕和昆弥说了几句话,这巨人向胡铁花咧嘴一笑,就摇
摇摆摆走了过来。
  胡铁花叹了口气,朝着楚留香苦笑道:“早知如此,这酒我就不喝了。”
  他话远未说完,这巨人比浦扇远大的手掌,已向他伸了出来,杜环在一旁不住格格
大笑,只要别人受罪,他就觉得开心无比,吴家兄弟等人,也像是觉得有趣得很,只有
姬冰雁始终在吃,连头都没有抬起他吃得虽然很斯文,很缓慢,但一张嘴竟从头到尾没
有停过。
  只见这巨人就像老鹰捉小鸡般,把胡铁花从位子上拉了出来,胡铁花左手还不住往
嘴里灌酒,喃喃道:“你们既要我出丑,我就索性喝回本钱来吧!”
  这时昆弥却已扳住了他两边肩头,往下一压。
  别人只道这一下胡铁花就算骨头不被压碎,至少也要被压得矮下半截去,只听
『砰』的一响,接着又是『哗啦啦』一声『砰』,是一个人倒在地上的声音。『哗啦
啦』,是碗盏被压碎的声音。
  但倒下去的并不是胡铁花,竟反而是那巨人。
  原来他两只手用力往下压时,却什麽也没有压到,胡铁花身子己游鱼般到了他身
後,伸手一推。
  好像只不过轻轻一推,这巨人叁百斤重的身子已扑倒了下去,连龟兹王桌上的杯
筷,都被震得跳了起来。
  这当然并不是胡铁花把他推倒的,而是他自己出的力气推倒了自己,胡铁花只不过
帮了他个小忙而已。
  这种四两拨千斤的巧劲,说来好像容易,但其间身法却一丝也呆笨不得,时间拿捏
得更是丝毫错不得。
  要知胡铁花若是逃得慢了些,这巨人的力气就不会往下面压,胡铁花就没法子从後
面推倒他。
  胡铁花若是逃得慢了些,他以後就永远莫想直着走路,他是不是还能爬?却得要碰
碰运气。
  标兹王眼睛都直了,拉过他女儿,悄悄问道:“这也是真功夫麽?”
  琶琵公主嫣然笑道:“能令昆弥倒下去的,怎麽会不是真功夫。”
  标兹王立刻拍掌大笑道:“壮士!丙然是壮士!待小王敬你一杯。”
  胡铁花笑道:“一杯?这还不值叁杯麽?”
  他微笑着走过去,竟似全未瞧见那巨人已爬了起来,掩到他身後,胡铁花刚从龟兹
王手里接过酒杯,昆弥已一把抓住他腰带,将他整个人都从地上拎了起来,举鼎般高高
举在半空中。
  标兹王眼睛又直了,大喊道:“这酒不错,先喝了再说吧!”
  胡铁花被人举在手里,脸上竟还是笑嘻嘻的,笑道:“大个子,你听见没有,这是
王爷赐的美酒,你摔坏我的人没关系,可千万莫要弄翻了这杯酒。”
  那巨人已洋洋得意地举着他走了半个圈子,不但他自己不着急,楚留香。姬冰雁竟
似也全不着急。
  『杀手无情』杜环跟睛里闪着光,喘息着道:“摔!用力往下摔,摔得稀烂也没关
系。”
  这人不但自己嗜杀成性,看别人杀人,他竟也兴奋得很。
  那巨人走到龟兹王面前,突然大吼一声,将胡铁花整个人往地上掷了下去,龟兹王
赶紧掩住耳朵,闭上眼睛,呼道:“轻些!莫骇着了我。”
  他以为胡铁花这次纵然不被摔得稀烂,全身的骨头也难免要分家,只怕连头脑都要
被摔到裤裆下去。
  只听又是一声狂吼,又是一声大震。
  胡铁花的脑袋非但还好好地长在头上,骨头也没有分家,仍好生生地站在那里,手
里的酒也一滴都没有泼出来。
  那巨人却又已跌倒,连爬都爬不起来。
  胡铁花若无其事,连瞧都没有瞧他,笑嘻嘻道:“这杯酒现在我总该能喝到嘴了
吧!”
  他举杯一饮而尽,又叹道:“果然是好酒,只可惜太少了些。”
  标兹王瞪着眼悄声道:“这是怎麽回事?这小子难道会魔法?”
  琵琶公主吃吃笑道:“这不是魔法,也是真功夫。”
  标兹王道:“这是什麽功夫?”
  琵琶公主道:“昆弥方才刚用力往下摔时,这位壮士就用力在他腕间轻轻一划,他
力气就立刻使不出来了,这位壮士又轻轻跳下来,跳到他背後,轻轻一推只因这位壮士
出手快得骇人,所以别人根本瞧不出昆弥是怎麽倒下去的。”
  她说得很轻,很快,但楚留香。姬冰雁已全部在留意她了,胡铁花也走到她面前,
含笑行礼道:“蒙公主夸奖,公主好眼力?”
  标兹王拉起琵琶公主的手,大笑道:“你既看出他是如此英雄,还不敬他一杯。”
  琵琶公主抿嘴一笑,倒了杯酒,双手送到胡铁花面前,胡铁花简直连嘴都阖不拢
了,大笑道:“公主赐酒,莫说一杯,就是一水缸,我也一口就喝下去。”
  他刚想接过酒杯,忽听一人冷冷道:“这杯酒在下也想喝的。”
  语声中,一人缓步走了出来,竟是那『杀手无情』杜环。
  胡铁花瞧着他笑道:“你若想喝酒,那边还多的是。”
  杜环冷笑道:“在下想喝的,就是这一杯。”
  胡铁花怔了一怔,道:“这杯酒特别香麽?”
  杜环道:“正是,公主手中倒出来的酒,自然是特别香的。”
  胡铁花瞧了他半晌,失声笑道:“我明白了,你并不是想喝酒,简直是想欺负
人。”
  杜环冷冷瞪着他,居然就默认了。
  胡铁花道:“你我既然都想喝这杯酒,你看该怎麽办呢?”
  杜环冷冷道:“你若也能将我摔个斗,我不但将这杯酒让你喝,而且还跪下来叫你
叁声祖宗,否则,你就得叫我叁声爷爷。”
  胡铁花叹了气,喃喃道:“为什麽别人喝酒都安逸得很,我要喝杯酒就如此困难。
好吧!咱们就试试,只不过你这麽大一个人要叫我祖宗,我却有些不好意思。”
  帐蓬中气氛骡然紧张起来,和方才胡铁花与昆弥时大不相同,只因谁都看得出杜环
眉宇间的杀气。
  大家都知道这一出手,却没有方才那麽好玩了。
  姬冰雁悄声对楚留香道:“我久闻这『杀手无情』杜环不但手底下很辣,而且为人
很阴险,你最好替胡铁花照顾着些。”
  楚留香笑道:“无妨,这醉鬼近年来虽然终日泡在酒缸,但功夫并未耽下。”
  只见杜环背负着双手,笔直站在那里,一张脸被灯光照得比铁更青,眼睛里凶光闪
闪,瞪着胡铁花冷笑道:“我就站在这里不动,阁下都不敢过来麽?”
  胡铁花笑嘻嘻道:“你要我摔你怎样一个斗,你喜欢向前倒?还是向後倒?“
  杜环怒道:“你只要将我的身子扳得弯下去,就算你嬴了。”
  胡铁花道:“你难道不回手?”
  杜环冷冷道:“只看你能不能扳倒我,我并不想扳倒你。”
  胡铁花笑道:“好,就这麽说!”
  他一步步走过去,『龙游剑』吴家兄弟。司徒流星等人面上,都似乎露出了惋惜之
情。
  他们好像都认为胡铁花一走过去,就要遭杜环的毒手,只有那王冲,仍是那没精打
采的样子,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胡铁花一面走,嘴里一面在叽咕,喃喃道:“自己站着不动,等着别人来扳倒他,
这样的好事,倒实是天下少有,着来我这杯酒是喝定了。”
  他一挽袖,手便去扳杜环的肩头,那姿态竟和昆弥方才扳他时一样,只不过他个子
远不及昆弥高大,两只手没法子向下压,只有向後推。这麽一来,他前胸就露出了大的
空门。
  杜环嘴里忽然泛起一丝狞笑,道:“老子不动让你推,天下那有这样好的事,你岂
非在做……”
  他说出第一个字时,右掌已自背後毒蛇般伸出,直击胡铁花前胸空门,灯光映照
下,只见他手上乌光闪动。
  这只手上竟戴着五只黑黝黝的光环,瞧那丑恶的光泽,钢环上无疑必定淬着有见血
封喉的剧毒。
  他出手果然又毒又快,胡铁花不但前胸空门大露,而且整个人都已等於是偎在他怀
里,等着挨揍似的。
  龙游剑。司徒流星俱是武林名家,交手的经验都不少,此番都认为胡铁花是万万逃
不过的。
  楚留香也不禁失声惊呼,道:“小心他的手?”
  巴在这一句话的功夫,只见胡铁花本来扳住杜环肩头的两只手,忽然闪电般往中间
一拍。
  这一拍就像是拍苍蝇似的,杜环的手腕也就好像是只苍蝇,竟被他两只手生生夹
住,竟动弹不得。
  杜环嘴里说的『你岂非在做梦』的『梦』字还没有说出来,便厅得『喀嚓』一声,
手腕已生生被夹断。
  胡铁花身子已瓢然飞出,笑道:“你这只手只怕杀人杀累了,让他休息休息也
好。”
  杜环咬紧牙关,竟未惨呼出声来,但脸上却苍白得全无一丝血色,身子摇了摇,终
於晕倒在地上。
  这时帐篷里每个人都已失惊变色,大家这才知道胡铁花武功之高,但却没有几个人
能看出他是如何出手的?吴家兄弟等人虽然看出了他的出手,但竟然还是看不出这是那
一门,那一派的招式,出手竟是如此巧妙?那始终没精打采的王冲,却忽然长身而起,
动容道:“好一着『蝶双飞』,阁下难道竟是十年前与『盗帅』楚留香齐名的『潇湘侠
盗』彩翼满花间,花蝴蝶麽?“
  胡铁花怔了怔,凝注了他半晌,一笑道:“这只花蝴蝶已在酒里泡了十年,不料阁
下竟然未忘记他。”
  这句话说出,吴家兄弟。司徒流星俱不禁为之耸然动容,王冲长长叹了口气,苦笑
着道:“胡铁花……花蝴蝶……在下早就该认出阁下来了。”
  胡铁花笑道:“但在下却到现在还未认出阁下是什麽人来?”
  王冲笑了笑,竟似笑得有些凄惨。
  他淡淡笑道:“贱名不足挂齿,只不过………”
  他目光忽又逼视着楚留香,接道:“这位若就是名震天下的楚留香,在下就更是有
眼无珠了。”
  众人又起了一阵骚动,这次骚动自然更大。
  楚留香却也淡淡笑道:“在花蝴蝶身旁的,难道就一定是楚留香麽?”
  王冲目光闪动,道:“在下虽然见识浅陋,却也知道『雁蝶为双翼,花香满人
间』。昔年楚香帅左有飞雁,右有彩蝶,笑傲江湖,纵横天下……”
  他忽然一笑,但改口道:“但阁下说的也不错,这叁位近年来早已各自东西,阁下
自然未必就是楚留香,这位自然也未必就是姬先生姬冰雁。”
  楚留香笑道:“想不到阁下对他们叁人的情况熟悉得很,阁下难道认识他们叁人中
的一人麽?”
  王冲长叹了一声,苦笑道:“江湖流民,怎会有机缘高攀龙凤。”
  标兹王眼珠子一直不停地在他们身上打转,耳朵也一直在留神厅着他们的话,此刻
忽然大笑道:“无论各位究竟是什麽人,各位的武功才艺,都已令小王倾倒不已,今日
小王能与各位欢聚一堂,小王自己先乾叁杯为敬。”
  胡铁花笑道:“但公主的那杯酒,在下却也要先喝下去才舒服的。”
  琵琶公主嫣然一笑,还未说话,忽见一个金甲武士匆匆奔了进来,奔到龟兹王身
旁,低低说了两句话。
  这武士不但神色仓皇,而且竟连礼数都未顾全,竟未向他的王爷行礼,龟兹王听了
他的话,脸色也立刻变了。
  姬冰雁乾咳了一声,忽然站起来道:“在下等颠沛数日,酒肉入腹,眼睛便张不开
了,不知王爷可允假在下等一席地,让在下等先睡一觉麽?”
  标兹王立刻笑道:“自然可以的,叁位纵然要走,小王用尽一切法子,也要留住叁
位的。”
  他不但笑得甚是勉强,言语中似也颇有深意。
  这是个十分精致的帐篷,胡铁花手里还捧着杯酒,舒展了四肢,躺在柔软的兽皮上
长长叹了口气,笑道:“天下的事真是奇怪,昨天晚上还像条狗似的蜷伏在那又湿又冷
的沙子里,今天晚上竟已变成了神仙。”
  姬冰雁冷冷道:“你以为这地方很舒服麽?”
  胡铁花笑道:“你能再找到比这更舒服的地方,我佩服你。”
  姬冰雁道:“在我看来,这地方非但不舒服,而且还充满了麻烦。”
  胡铁花一骨碌翻身坐起来,瞪着眼道:“有什麽麻烦?”
  姬冰雁道:“我先问你,这龟兹王为什麽不在自己的国土上,自己的宫殿里享福,
却带着一大堆人跑到这周围几百里不见人烟的荒僻地方来?”
  胡铁花怔了怔,道:“也许人家是出来玩的。”
  姬冰雁道:“身为一国之主,行动那能如此随意。”
  胡铁花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这其中就算有些古怪,和咱们又有什麽关系?“
  姬冰雁道:“我再问你,龟兹虽是蕞尔小柄,但一国之君,天潢贵胄,地位仍是高
高在上,这龟兹王却为何要来着意结交江湖中的人物?”
  胡铁花喃喃道:“不错!这的确有些奇怪,他千方百计地去将那些江湖朋友远道找
来,而且不问他们的身份来历,也不管他们是黑道。白道,只要武功高就行,这究竟是
为的什麽呢?他究竟要打这些人什麽主意?”楚留香一笑道:“这道理明显得很,这位
龟兹王,一定身在患难之中,他的困难,说不定只有武林中人才能解决。”
  胡铁花道:“他结交我们,为的就是要我们帮忙,是麽?”
  楚留香笑道:“正是,你这杯酒,并不是好喝的。”
  胡铁花道:“这又有什麽关系,我看他人倒不错,也没有摆国王的架子,他有了困
难,咱们就帮他个忙,又有何妨?”
  姬冰雁冷冷道:“看来你倒当真是个见义勇为的英雄,只可惜咱们自己现在自顾尚
且不瑕,那有馀力管别人的闲事。”
  胡铁花道:“但咱们也不能白喝人家的酒呀!”
  姬冰雁冷笑道:“你莫忘了,那位石观音也曾请咱们喝过一锅汤的。”
  提到『石观音』这叁个字,胡铁花酒意已退了一大半,身子又开始发起冷来,呆了
半晌,才忍不住道:“依你之见,又该怎样?”
  姬冰雁缓缓道:“你我在这里歇上一个时辰就走,临走时自然不妨将水酒满满装上
几壶,谅那些中看不中吃的武士们,也拦不住咱们。”
  胡铁花叫了起来,道:“好小子!人家将咱们当贵客,你却要做小偷。”
  姬冰雁冷冷道:“活的小偷,总比死的贵客好。”
  胡铁花又说不出话来了,又呆了半晌,才叹了口气,苦笑道:“我说不过你,我们
也的确不是来做别人贵客的。”
  楚留香忽然道:“但咱们却不能走。”
  胡铁花立刻喜笑颜开,姬冰雁却皱起了眉头,道:“为什麽?”
  楚留香缓缓道:“咱们要找石观音,就得着落在这里。”
  楚留香可不是随便说话的人,他这句话说出来,姬冰雁立刻耸然失色,胡铁花也笑
不出来了,失声道:“石观音难道也在这里?”
  楚留香道:“本人虽不在,但她的手下,无疑已有人混进这里。”
  胡铁花抽了口凉气,道:“你怎知道?”
  楚留香缓缓道:“你们可知道那彭家兄弟本来是将『极乐之星』送到什麽地方去
的?”
  胡铁花失声道:“难道是送到这里来的?”
  楚留香道:“正是!”
  姬冰雁道:“你怎知道?”
  楚留香道:“方才那金甲武士奔入帐篷通报时,说话的声音虽然极轻,但我却也听
到他说的几个字。”
  姬冰雁道:“说的是什麽?”
  楚留香道:“他说的虽是龟兹文,但说到人名时,却用的是汉字,他说的竟是『彭
一虎……石观音……极乐之星。』龟兹王一听,脸色就变了……”
  他缓缓接道:“所以我想,这『极乐之星』必定与龟兹王大有关系,龟兹王的对
头,说不定也就是石观音。”
  胡铁花一拍大腿,道:“好极了!他若也是石观音的对头,咱们帮他的忙,也就等
於帮自己的忙,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楚留香道:“何况咱们留在这里,也有许多方便,不但可以逸待劳,等着石观音
来,而且在这段时期中,也不致为食水所困。”
  姬冰雁沉思了半晌,缓缓道:“石观音若真要找龟兹王的麻烦,自然必定已派了人
混入此间,但却绝不可能是吴家兄弟与司徒流星等人。”
  胡铁花道:“为什麽?”
  楚留香道:“只因外来的人,都要受人注意,但内奸却不易被人觉察,何况司徒流
星这此二人,都是龟兹王从中原找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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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6-04-22, 11:31   #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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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楚留香系列》 作者:古龙

第十一章 喜从天降
  姬冰雁道『这其中只有那王冲,较为可疑。』胡铁花道『对了!我看』王冲』这两
个字,绝不会是他的真名实姓。』姬冰雁道『此人不但行踪有些诡秘,而且武功也深藏
不露,他如此掩饰自己的行藏,必定有所固谋。』楚留香忽,笑道。『你看这些人中,
武功最高的就是此人麽?』姬冰雁目光闪动,道:“难道不是?”
  楚留香道『我看并不是他。』姬冰雁道『你。是谁?』楚留香笑了笑,一字字道:
“琵琶公主。”
  胡铁花又一拍大腿,道:“不错”她若不会武功,就绝不会有那麽高的眼力。
  楚留香道:“而且她比那王冲更深除不露,外表看来,竟好像是弱不禁风的样子,
内功若非已有了很深的火候,又怎能将劲气收得丝毫不露?”
  胡铁花眼望着帐篷的圆顶,忽然笑了。喃喃道:“倾国倾城的塞外公主,竟是个深
藏不露的武林高手,这倒的确有趣得很,有趣得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忽然帐篷外乾咳一声,有人带着笑声道:“叁位还没有睡麽?在下特来拜候。
  “
  来的竟是以『八八六十四手龙游剑』扬名江湖的『吴氏双侠』中之大侠『青天剑
客』吴青天。
  他满脸陪笑,再叁致歉,着意寒暄,楚留香叁人正猜不透他的来意,这位剑法名家
已笑着道『至於在下的来意,叁位只怕是再也不会想得到的。』胡铁花莞尔道:“不瞒
你说,我们现在正在猜哩!”
  吴青天笑道:“其实在下也是受人所托而来。”
  胡铁花道:“受人所托?谁托了你?托你来做什麽?”
  吴青天故作神秘地一笑,道:“在下是受龟兹王之托,来向叁位求亲的。”
  这句话说出,连姬冰雁都怔了怔,失声道:“求亲?”
  胡铁花已笑得前仰後合,大笑着道:“这位王爷倒实的妙不可言,他难道想将我们
叁人都招为驸马不成?”
  吴青天笑道:“求亲的对象,自然只不过是叁位中的一位,而且这也并不是王爷的
意想,而是大公主自己一见之下,芳心便已暗许。”
  这句话说出来,姬冰雁又已坐到一边去了,他知道这位公主绝不会看上他的,胡铁
花却立刻有些紧张起来。
  楚留香面上虽不动声色,但眼睛里却发出了光,显然也有些紧张了,姬冰雁冷眼旁
观,心里暗暗好笑。
  到後来,还是胡铁花忍不住问道:“却不知这位公主究竟……咳咳……究竟看上了
谁?”
  他说话时嗓子居然有些发乾,这倒并不是说他一心想做驸马,而是他觉得这位公主
看上的若不是自己,那实在有些丢人。
  只见吴青天含笑瞧着他,笑道:“公主亲眼瞧上的,正是阁下。”
  楚留香微笑道:“妙极!妙极!这位公主倒实有赏识英雄的慧眼。”
  他话虽说得愉快,其实却有些酸酸的,他脸上虽带着笑,其实心里却不是滋味,这
也并不是说他在吃醋。
  他只是觉得有些失望,有些意外,也有些丢人,他再也想不到这公主看上的竟不是
自己。
  只见胡铁花连手里的酒杯都倒翻了,酒了他一身,他却连一点也未觉察,他心里开
心得要命,面上却做出生气之态,大声道:“荒唐!荒唐!她怎麽会看上我的?你弄错
了吧?”
  吴青天微笑道:“如此大事,在下怎会弄错。”
  胡铁花瞟了楚留香一眼,好像在示威,嘴里却还是大声道:“你一定弄错了,再回
去问问吧!”
  吴青天道:“用不着再问,只要阁下答应,在下便可回去覆命了。”
  胡铁花举起杯子喝酒,这才发现杯子已空了。
  姬冰雁忍不住一笑,道:“如此大事,怎能在仓卒间决定,阁下也该容他考虑考虑
才是。”
  吴青天微一沉吟,道:“既是如此,在下等半个时辰再来……叁位有所不知,这倒
不是在下着急,而是那位公主……哈哈……”
  他嘴里一面打着哈哈,一面已退了出去。
  楚留香瞧着胡铁花笑道:“恭喜!抱喜!你打了这麽多年的光棍,想不到竟是等着
来做驸马的。”
  胡铁花大笑道:“死公鸡,你听听,难得有一次女人看上我而没看上他,他就要拈
酸吃醋。”他笑倒在短榻上,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次连楚留香都被他压倒了,他怎麽能不开心。
  楚留香摸着鼻子,道:“我吃醋?”
  姬冰雁也忍不住道:“我知道你并不是吃醋,你只不过心里有些不舒服而已。
  “
  楚留香大笑了起来,叁个人笑成了一团,这件事实在荒唐已极,简直妙不可言,却
又偏偏是真的。
  胡铁花喘息着笑道:“一个连酒里小老板娘都瞧不上的人,忽然会被个公主瞧上
了,这岂非好像天上忽然掉下个大馅饼麽?”
  楚留香笑道:“你看他得意成什麽样子,咱们不如现在就把吴青天找进来吧,免得
他们两人都等得着急。”
  胡铁花却忽然跳起来,道:“不行!”
  楚留香怔了怔,道:“怎麽不行?你难道不答应?”
  胡铁花笑也不笑了,瞪着眼道:“我当然不答应。”
  楚留香奇道:“看你如此开心,又早已对那位公主倾倒得五体投地,人家替你倒酒
时,你几乎连骨头都酥了,现在你又为何不答应?”
  胡铁花道:“老实说,我对那位公主的确有点喜欢,她瞧上的若不是我,我或许会
比老臭虫更伤心失望,但她若真要嫁我,那却万万不可以。”
  楚留香道:“为什麽不可以?”
  胡铁花着急道:“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姬冰雁悠悠道:“我看他只怕是老毛病又犯了,别人不喜欢他,他却像苍蝇见了血
似的钉住人家,别人喜欢他,他反而要摆架子了。”
  胡铁花着急道:“孙子才有这意思,我只不过……只不过……”
  他越急越说不出话来。
  姬冰雁道:“只不过怎样?”
  胡铁花满头大汗,道:“你们想想,像我这样的人,怎麽能娶个公主做老婆?我养
得活她麽?若要我乖乖地跟着她做驸马,那更是死也办不到。”
  楚留香失笑道:“你想得未免太远了,而咱们的问题却是现在。”
  姬冰雁道:“不错,人家如此盛意,你若不答应,我们的计划便要落空,我看你无
论如何,这次都非答应不可。”
  胡铁花大吼道:“你们若逼我,我可要逃了。”
  姬冰雁微笑道:“有我和楚留香在这里,你逃得了麽?”
  胡铁花跳了起来,道:“这是我的终身大事,你们为何要逼我?你们还算是我的老
朋友麽!你们……你们简直卖友求荣。”
  楚留香和姬冰雁对望了一眼,楚留香忽然站起来,道:“既是如此,我就去回绝他
吧!”
  姬冰雁叹道:“这本是我们叁个人的事,他既不肯替朋友设想,我们又有什麽法
子,明天被人家一齐赶走也就算了。”
  楚留香叹道:“我只是有些替他可惜………倾国倾城的美丽公主,又是深藏不露的
武林高手,这样的妻子他不要,不後悔一辈子才怪?”
  两人一搭一档,一吹一唱,胡铁花不觉听呆了。
  楚留香已摇着头往外走,嘴里还不住喃喃道:“只可怜那多情的公主,她听了这
话,又不知该多伤心?”
  胡铁花忽又大声道:“慢走。”
  楚留香道:“为何慢走,让她早些死了心不好麽?”
  胡铁花挺胸道:“我考虑很久,已决定为朋友牺牲了,谁让咱们有这麽多年的交情
呢?”
  楚留香向姬冰雁挤了挤眼,却也大声道:“不行!不行!婚事乃终身大事,我们做
朋友的怎能让你牺牲自己,我还是去回绝了他们吧!”
  说着话,他又往外走。
  胡铁花却已拉住了他,陪笑道:“除此之外,远有……”
  楚留香故意装不懂,道:“你还有什麽?”
  胡铁花摸着脑袋,吃吃道:“我想,娶个公主虽麻烦,但总比在沙漠里兜圈子麻烦
少得多,何况,我……我也实在不忍令人家伤心。”
  他说的一本正经,别人却已笑破了肚子。
  姬冰雁笑道:“我早就知道你这毛病了,敬酒是不吃的,偏偏总要去吃罚酒。
  “
  只听一人在帐篷外笑着接道:“什麽敬酒罚酒?在下只是在等着吃喜酒哩!”
  夜虽已深,但每个帐篷里却还亮着灯火。
  石驼仍和他的骆驼在一起,他细心地照顾着它们,似乎他只有在照料别人时,才能
忘记自己心里的痛苦。
  而世上又有谁愿意接受这丑陋、古怪、又残废的人的照料呢?他只有将这双温情的
手,加在野兽身上了。
  现在,骆驼们都已入睡,但他却还是呆呆的坐在那里,满天星斗下,坐着个如此孤
独,如此寂寞的人。
  这景象又是何等凄凉?但其实他此刻并非完全孤独,就在不远处,竟有个人在出神
地瞧着他,而且已注意了许久。
  石驼自然没有察觉,但楚留香却瞧见了——他刚走出帐篷,就发觉王冲在凝注着石
驼。
  王冲实在也是个神秘的人物。
  他为何会对一个残废的牧人如此留意?楚留香皱了皱眉头,想走过去,王冲却也发
现了他,立刻逡巡着走开了,楚留香还是想追过去问个究竟。
  他刚追出数步,突听银铃般一声娇笑。
  一个黄莺般的语声带笑道:“你不是早就想睡觉了麽?怎地却又变成了夜游神?”
  楚留香不用回头,就知道这是琵琶公主。
  他勉强笑了笑,道:“这里的夜游神,只怕也不止在下一个吧?”
  琵琶公主吃吃笑道:“别人我不管,你半夜叁更不睡觉,是不是又想偷看人家洗
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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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6-04-22, 11:31   #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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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乾咳了一声,道:“我本来也许真有这意思,但现在夜游神实在太多了,我
还是去睡吧?”他始终没有回头,一面说,一面走。
  却听琵琶公主叹道:“喂……你回来。”
  楚留香叹了口气,只得停住脚,缓缓回过头。
  星光下,只见她眼波明亮得有如银河,美丽的脸上却带着娇嗔,嘟着嘴瞪着楚留
香,道:“我问你,你为什麽不理我?”
  楚留香嘴里好像有些发苦,苦笑道:“在下怎会不理公主?只不过,既然没什麽
事,在下还是想去睡了。”
  琵琶公主眼睛瞪得更大,道:“谁说我没有事找你?”
  她纱衣在星光下白得像是已透明了,她的面靥,她的手,她的头……在星光下也像
是白得透明了。
  巴连这无情的风,到了这里,都像变得分外温柔,温柔地吹动着她的衣袂。
  她整个人都像是变成了水晶塑成的仙子。
  楚留香的心忽然跳了起来,他虽然在拚命遏制着自己,但还是无法不联想到黄昏
时,夕阳下,水池中,那有如一朵盛开的芙蓉般美丽的胴体,那一连串流过她晶莹胸膛
的晶莹水珠。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在犯罪,只有拚命咳嗽,特别大声道:“公主有什麽事找在
下?”
  琵琶公主咬着嘴唇,忽然展颜一笑。
  满天的星光,在这一刹那中,都像是更灿烂辉煌了。
  琵琶公主嫣然笑道:“我只是想问你,为什麽别人叫你老臭虫?”
  星光如此温柔,夜风如此温柔,她的眼波更温柔如水,而楚留香既不是圣人,也不
是呆子。
  但就在片刻前,这多情的美丽公主,已和他最好的朋友订下了亲事,为什麽现在却
又偏偏来找他。
  楚留香只有拚命揉鼻子,他实在无话可说。
  琵琶公主的眼波却还是不肯放松他。
  楚留香只有垂下头,却又偏偏瞧见了被微风吹起的衣角下,那一双赤裸着的,纤白
玲珑的足踝。
  琵琶公主柔声道:“我问你的话,你为何不说?”
  楚留香无可奈何地一笑,道:“这话你本不该问我的,是麽?是谁叫了我这名
字,,就该问谁去,是麽?”
  琵琶公主歪头想了想,似乎还未猜出他话中的深意,就在这时,那位大媒人吴青天
匆匆走过来了。
  楚留香这才松了口气,大声笑道:“吴兄大功告成了麽?”
  吴青天笑道:“在下已回覆过王爷,王爷实在开心得很,他虽然知道叁位旅途劳
顿,但却又实在开心得非和叁位聊聊不可。”
  楚留香笑道:“这也无妨,如此大喜之日,反正我们也是睡不着的。”
  他有意无意间瞧了琵琶公主一眼,这意思实在已很明显,谁知琵琶公主却还是不
懂,竟向他撇了撇嘴,娇笑道:“不管你说什麽,这句话我非得问出来不可,你逃也逃
不了的。”轻盈地转过身,飞也似的走了。
  楚留香却怔在那里,实在不懂她是什麽意思?只听吴青天笑道:“既是如此,王爷
已在他帐篷里备好了消夜的酒,就请叁位过去吧,做媒的两条腿已快跑断了,这杯酒少
不得也是要喝的。”
  帐篷里,明烛高照。
  琵琶公主正依在他爹身旁,替他倒酒,她瞧见楚留香。姬冰雁和胡铁花进来,就抿
嘴一笑。
  胡铁花的脸却红了。
  他实在想不到这个准新娘子居然还敢在人前露面,更想不到他这未来的妻子居然比
他还要大方十倍。
  标兹王已大笑道:“你们来了,好!好!菜是热的,快坐下来喝一杯”吴青天笑
道:“且慢坐下来,未来的女婿,总该先拜见岳父才是。”
  琵琶公主居然也娇笑道:“是呀!膘跪下来磕头。”
  胡铁花简直做梦也想不到她也会开自己的玩笑,他本来自命脸皮比城墙还厚,现在
却红得像是块红布。
  楚留香和姬冰雁使了个眼色,在後面轻轻一推。
  胡铁花就『噗咚』跪了下去,脸却已红到脖子上了。
  标兹王大笑道:“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七八个好字,自怀中取出了块大如鸽卵,碧光流动的宝石,向胡铁花送
了过去,又笑道:“天方之石,佩之吉祥,你收下吧!”
  灯光下,只见这宝石光芒流转不息,胡铁花纵不十分识货,也看得出这宝石乃是价
值连城之物,红着脸讷讷道:“如此厚赐,怎敢拜领?”
  楚留香微笑道:“老泰山所赐的见面之礼,若不拜领,便是不敬,你还是收下
吧!”
  他却是识货的,一眼便看出这宝石竟是中土极为罕见的猫儿眼,价值之珍贵,绝不
在那『极乐之星』之下。
  这龟兹王随随便便地就将如此珍贵之物送给别人,为何偏偏又对那『极乐之星』的
下落,看得那般严重?楚留香面上虽仍带着微笑,心里可又添了几分疑虑。
  突见一个明眸善睐,巧笑嫣然的少女,从後面盈盈走出,拜倒在地,黄莺儿般嘀嘀
咕咕说了几句话。龟兹异语,别人也听不懂。
  只听龟兹王捋须笑道:“王妃的病体已有了起色,就让她出来坐坐也好。”『吴氏
双侠』中的二侠『白云剑客』吴白云笑道:“莫非是王妃也想出来瞧瞧女婿麽?”
  标兹王笑道:“正是如此,她缠绵病榻已有许久,不想今日有了喜事,她竟能出来
走动了,莫非这就是中土人士所谓的冲喜所致?”
  笑声中,已有几个锦衣少女,扶着个长裙曳地,云鬓微乱,仪态高贵,不可方物的
丽人,缓缓走了出来。
  她星眸微晕,面上还带着叁分病容,却更平添几分娇艳,她年纪虽已不小,但看来
却仍是艳光照人,天姿国色。
  众人都不禁垂下了头,不敢平视。
  只有楚留香,他认为上天既造出了这样的绝色,你若不能欣赏,这不但辜负了上天
的好意,而且简直是在虐待自己。
  琵琶公主已巧笑着迎了过去,龟兹王也站了起来,一叠声道:“还不快扶王妃坐
下,快快……外面的子为何还不拉起?”
  这位风流自赏的龟兹王,对他的王妃,却显然爱之已极,就像是生怕她忽又凌风而
去。
  标兹王妃盈盈坐了下来,她虽然坐着不动,但眼波一瞬间,已是风情万种,令人几
乎不能呼吸。
  琵琶公主竟指着胡铁花笑道『就是他!』胡铁花只觉全身的血都『轰』的冲到头上
来了。
  标兹王妃嫣然道:“好!很好!”
  她伸出白玉般的纤纤王手一挥,後面的少女已托着个玉盘过来,玉盘上宝光灿拦,
也不知道有多少宝物。
  琵琶公主笑道:“这是我母亲给你的,收下吧!”
  这次胡铁花非但不敢推辞,连客气话都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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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变生肘腋
  标兹王举杯大笑道:“高朋满座,家有喜事,人生的乐事,还有什麽更甚於此,
来!来!来!镑位且与小王痛饮叁百杯。”
  於是大家欢然举觞,果然是喜气满堂,其中可苦了胡铁花,眼见美酒当前,却像个
小媳妇似的,连头都不敢抬起。
  常言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但这位龟兹王妃的眼睛,有意无意间,却总是在打量着楚留香,她只浅浅啜了两
酒,就盈盈站起,嫣然道:“但望各位尽欢,我体力不支,要先告退了。”
  楚留香目送着她走出去,竟似发起呆来。
  姬冰雁悄声道:“别的女人你却不妨去打主意,但这是人家的王妃,你可千万不能
转糊涂心思。”
  楚留香笑了笑,像是想辩驳,却又闭住了嘴。
  只听吴青天忽然道:“那位杜大侠呢?”
  标兹王叹道:“他像是很觉无趣,小王虽然再叁挽留,他还是连夜要走,最可恼的
是,那司徒流星也踪影不见,连人影都找不着了。”
  楚留香却忍不住问道:“还有那位王兄呢?”
  吴白云苦笑道:“这人脾气有些古怪,我再叁叫他来,他竟会不理我。”
  标兹王沉着脸道:“此人不来也罢,他知道小王求才若渴,毛遂自荐而来,却又有
些鬼鬼祟祟的,小王就对他不甚相信。”
  他清了清喉咙,展颜笑道:“但此刻在这里却都是自己人了,小王有几句心腹之
言,想趁着这团喜气说出来,说出之後,更望各位替小王守秘。”
  楚留香和姬冰雁交换了个眼色,心里暗道:“果然有花样来了,这酒果然不是好喝
的。”
  吴氏双侠已齐声道:“王爷只管说,我兄弟绝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标兹王目光立刻转到楚留香叁人身上。
  楚留香微笑道:“驸马的好友,怎会背叛王爷?”
  标兹王大笑道:“正是!正是!小王实在太多虑了。”
  他忽然停住笑声,沉声道:“但各位必须体谅小王的处境,小王自从被叛臣所欺,
过着被放逐一般的日子,遇事都不能不分外小心了。”
  楚留香和姬冰雁又交换了个眼色,暗道:“我们猜的果然不错,这龟兹王的国土,
果然已被人夺去了,看来他交结武林人士,竟是在找保镖的。”
  只听龟兹王慨然叹道:“小王虽然流浪在外,但心在故国,叛臣们自然也知道此
点,是以一心想将小王除之而後快,一年以来,小王已屡次涉险,而且来行刺的并非我
龟兹国的武!,而是那些叛臣们自中原找来的刺客。”
  吴青天神情有些紧张起来,沉声道:“来的都是些什麽人?”
  标兹王道:“中原侠踪,小王自不熟悉,只知道有一人叫做什麽『神刀无敌』,还
有一个叫『八臂哪吒』。”
  吴青天松了口气,傲然笑道:“王爷只管放心,莫说还有胡兄等叁位高人,就凭我
兄弟在这里,这些人也休想伤得了王爷毫发。”
  标兹王道:“但据小王所知,那批叛臣最近又自中原重金请来了四五个一流高手,
据说其中有一人,剑法之高,简直天下无敌。”
  吴育天又禁张起来,道:“王爷可知道他们的名字?”
  标兹王道:“小王只知道其中有四个人在七天前便已来到这附近,还有最厉害的那
个人,行踪却诡秘得很。”
  吴白云道:“这消息王爷是从何处得来的?”
  标兹王长叹道:“小王目前虽流浪在外,众叛亲离,但宫中还有几个忠贞之士,在
暗中为小王传递消息。”
  胡铁花忽然大声道:“无论这些人有多厉害,只要他们敢来行刺,就休想活着回
去。”
  他话未说完,琵琶公主含笑瞟了他一眼。
  他的脸就又飞红了起来。
  标兹王大笑道:“正是!正是!有各位这样的豪杰在此,小王还怕什麽,只不
过……小王有些怀疑,那姓王的说不定就是叛臣派来的刺客之一。”
  吴白云沉声道:“不错,此人藏头露尾,形迹实在可疑。”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若是真的刺客卧底,反而更会做出光明磊落之态,以免引
人怀疑,面上有些不自然的,反而显得他心中无愧。”
  标兹王拊掌道:“不错,阁下果然目光如炬,小王倒险些错怪好人了,只不
过……”
  他面色又沉重下来,叹道:“除此之外,小王还另有件心事。”
  吴青天道:“王爷还有什麽心事?”
  标兹王道:“各位可曾听过『极乐之星』这名字?”
  楚留香等叁人心里齐地一动,这件事又是他们早已猜到的。
  吴青天却道:“在下未曾听过。”
  标兹王道:“那『极乐之星』乃是一粒价值连城的宝石,小王本是委托那彭氏五虎
保送的。”
  吴白云动容道:“可是那五虎断门刀的传人麽?”
  标兹王道:“正是!”
  吴白云笑道:“这兄弟五人倒当真可说是武林一流高手,彭家镖局,更是信誉卓
着,从未失手,王爷若将东西交给他们,大可高忱无忧,又何必担心?”
  标兹王长叹道:“小王也知道他们十分可靠,是以才敢将这天大的责任交给他们,
想不到的是,这兄弟五人此刻俱已丧命,『极乐之星』自然也落人别人手中了。”
  吴青天惊然道:“这消息当真?”
  标兹王长叹道:“绝不会假,小王属下已有人看见了他们的体。”
  吴氏双侠对望一眼,顿时沉默了下来能将『彭家五虎』杀死的人,他可是万万惹不
起楚留香却微笑道:“王爷可是想要我等去将那『极乐之星』夺回来麽?”
  标兹王苦笑道:“小王并非此意。”
  的。
  楚留香倒不禁怔了怔,沉吟道:“王爷的意思是……”
  标兹王叹道:“不瞒各位,将『极乐之星』劫走的人,方才已传讯与小王。”
  楚留香动容道:“传讯的人在那里?”
  标兹王道:“按小王属下所报,那人轻功之高,有如鬼魅,将一封信交来之後,立
刻就连影子都不见了。”
  楚留香失望地叹了口气,道:“若是如此,那封信呢?”
  标兹王道:“就在这里。”
  一这封信上只简简单单地写着几行字:“极乐之星”,已归我手,若想复得,叁日
後正午,送黄金五千两,明珠五百粒,王璧五十面,西行五十里後,自有人持『极乐之
星』与君交换,珠若不明,璧若有瑕,意若不诚,则『极乐之星』去永不复返矣。”
  下面自然没有具名,只画着个千手千眼的观音佛像。
  吴青天耸然道:“单一枚宝石,能值得了这许多东西麽?这人莫非疯了?”
  标兹王叹道:“他并没有疯。”
  吴青天愕然道:“王爷难道答应了他?”
  标兹王道:“正是。”
  吴青天倒抽了口凉气,喃喃道:“其实在下等也可为王爷将那宝石夺回来的。
  “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眼见到龟兹王要将这些可以买下一个城池的财富送给别人,
他胆子也忽然大了。
  标兹王却叹道:“小王也并非不信各位没有夺回宝物之力,怕的只是知道後,立刻
挟宝而逃,天下之大,却叫小王再到那里去找………”
  他苦笑着接道:“是以小王宁可牺牲些财物,只要将『极乐之星』得回来也就罢
了。”
  楚留香沉吟道:“王爷的意思,是想要我等在叁日後的正午,将明珠、白玉送去和
他交换麽?”
  标兹王道:“不错,小王虽然一心守约,却又怕他们得到这批财物後,反而食言背
信,各位若肯为小王去走一趟,小王就放心了。”
  楚留香一笑道:“在下等义不容辞,王爷只管放心。”
  姬冰雁忽然淡淡道:“依在下着来,王爷将东西送去时,他们只怕已不肯交换
了。”
  标兹王耸然变色道:“为什麽?”
  姬冰雁道:“他们见到王爷既肯交换,自然也就会想到那『极乐之星』的价值还在
这批明珠白玉之上,他们的条件,也就必定会变得更高。”
  标兹王面色凝重,沉默许久,勉强一笑道:“他们绝不会这样做的。”
  姬冰雁道:“哦?”
  标兹王道:“这『极乐之星』在小王眼中,其价值虽然无法以世俗眼光去计,但若
留在他们的手中,却最多也只不过能值黄金五千两,他们既已平白多得明珠五百粒,玉
璧五十面,又怎会再改变主意?”
  姬冰雁目光炯炯,又道:“王爷却又为何要将这『极乐之星』瞧得特别重?”
  标兹王又沉默了半晌,缓缓道:“这自然是个秘密,这秘密普天之下只有本王一个
人知道。”
  姬冰雁不再问了,帐篷里陡然沉默下来。
  帐篷外却忽然传入一片驼马嘶鸣声,其声彷佛甚哀。
  姬冰雁霍然站起,道:“我出去瞧瞧。”
  这凄凉悲嘶声,竟使得每个人的心情都沉重起来,龟兹王手里已端起了金杯,这杯
酒却始终喝不下去。『一吴白云也忍不住站起,皱眉道:“驼马夜嘶,莫非有变?”
  他匆匆奔出,不想却恰巧迎上了大步走回的姬冰雁。
  吴白云道:“外面可是发生了什麽事?”
  姬冰雁脸色有些发青道:“没有事。”
  吴白云道:“若是无事,驼马为何夜嘶?”
  姬冰雁淡淡道:“那只不过是因为它们失去了个朋友。”
  吴白云怔住,讶然道:“朋友?畜牲也有朋友?”
  姬冰雁冷冷道:“有的人连畜牲也不如,却也有朋友,是麽?”
  他再也不理怔在那里的吴白云,走回座上,除了楚留香和胡铁花,对任何人他都不
愿理睬,何况现在心情不佳。
  楚留香已凑了过来,悄声道:“你是说石驼?”
  姬冰雁脸色沉重,道:“嗯!”
  楚留香也紧张起来,道:“他发生了什麽事?”
  姬冰雁道:“他走了。”
  楚留香耸然道:“真的走了?”
  姬冰雁道:“不但他走了,那王冲也走了。”
  楚留香更吃惊,道:“难道是那王冲将他带走的?”
  姬冰雁道:“看来正是如此。”
  楚留香道:“你不去追?”
  姬冰雁道:“不必追。”
  楚留香奇道:“为什麽?”
  姬冰雁默然半晌,缓缓道:“石驼既愿跟他走,其中必有缘故,我们纵然追着,他
也必定不会回来,何况我早已答应过他,他要走时,我绝不拦阻。”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道:“这真是个奇怪的人,你真的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来
历?”
  姬冰雁道:“嗯!”
  楚留香想到方才王冲凝注着石驼的神色,皱眉道:“那王冲的来历显然也甚是神
秘,你想,这两个人莫非早就认得的麽?”
  姬冰雁却扭过头去,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话,楚留香叹了口气,知道他作出这样子
的时候,就表示谈话已结束了。
  这两人在窃窃私语时,龟兹王也在拉着胡铁花问东问西,只有琵琶公主的目光,始
终未离开楚留香身上。
  楚留香咳嗽了一声,笑道:“在下等酒已足,饭已饱,王爷也该安息了。”
  他正想赶紧结束这长夜之宴,谁知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大乱,马嘶人喊,脚步奔
腾。
  接着,就有人惊呼道:“火!火!有人放火!”
  标兹王变色道:“莫非又有刺客?各……各位快……快出去瞧瞧。”
  他话未说完,胡铁花已跳起来冲出去。
  楚留香皱了皱眉头,刚想说:“莫中了别人调虎离山之计?”谁知姬冰雁已不由分
说,拉着他冲了出去。
  外面的情况倒并不如想像中那麽乱。
  标兹王麾下显然都是百中选一,能征惯战的武士,遇到变故发生,虽沉不住气,也
不致慌了手脚。
  但四下的火势却不小,四下的林木和武士们宿夜的帐篷,已大多燃起,澜中驼马也
有些已窜出。
  此刻这些武士们多数在忙着救火,少数赶着去追驼马,龟兹王驻节的帐篷,反而没
有人守卫了。
  姬冰雁窜出去,拉住一人,厉声道:“王爷帐外守卫的人呢?”
  那武士瞪着眼,满面惊慌,竟听不懂中土方言。
  幸好另外一人已奔过来,恭声道:“小人们知道王爷帐里都是武林豪杰,足可保护
王爷的安全。”
  姬冰雁缓缓放开手,冷冷一笑,道:“好个调虎离山之计。”
  楚留香埋怨道:“你既知道,为何要拉我出来?”
  姬冰雁笑容更神秘,道:“我拉你出来,正是好让他们唱戏。”
  楚留香失声道:“你是说吴……”
  姬冰雁冷冷道:“你们在留意王妃、公主,我却没有。”
  楚留香道:“那麽现在……”
  姬冰雁道:“我去找小胡,你去看戏吧!”
  他身影一闪,就一根枪似的窜了出去。
  楚留香摇摇头道:“这人的心若软些:简直就是世上最可爱的人。”
  他绕了个大圈子,才又绕回到龟兹王的帐篷,嗖的窜了上去,这特制的帐篷上竟像
是有着很多『补钉』,那是气窗。
  楚留香轻轻掀起一个,悄悄望下去。
  只见龟兹王手里还拿着那杯酒,酒却已被他抖了出去,琵琶公主紧紧依偎在他身
旁。
  那吴家兄弟一个在门旁张望,另一个也守在他身旁。
  吴白云忽然回头道:“都走远了。”
  吴青天微微一笑,『呛』的,长剑已出鞘。
  标兹王颤声道:“两位千万莫要出去,小王……”
  话未说完,雪亮的剑已指着他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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